寿州城头上,知州刘致远背负双手眺望着绵延数十里的流贼大营,心头沉重异常。在他身后,同知汪卫、通判许攸、寿州卫指挥使李隆正在悄声谈论着什么。
宽阔的城墙通道上,在几名卫所千户的指挥下,数百名青壮正在来回奔忙,搬运着守城用的各种器械,每座雉堞下面堆积着灰瓶、礌石,每隔一个垛口另外放置滚木,上千名寿州卫的军卒以队为一组坐地歇息,保存体力等候流贼攻城。
汪卫上前几步向背对着他的刘致远拱手道:“大人,看情形,流贼暂无攻城迹象,大人还是回衙等候消息,守城一事交于李指挥使便可。”
李隆拱手大声道:“还请大人回衙歇息,这里有俺老李盯着就成!大人尽管放心,贼人要想破城,非得踩着俺的尸身过去不可!”
他数代世袭,家就在寿州城内,妻妾儿女数人,奴仆十多人,也算颇有家业之人。为了保住祖宗数代的积累,他也非拼命不可。
刘致远缓缓转过身来,肃声道:“从今日起,州衙搬到箭楼中,衙中各曹房主事俱到此处听命!本官吃住均在此!除非流贼破城或别走他处,否则本官绝不离开!”
汪卫和许攸互相看了一眼后,拱手领命。
刘致远接着开口道:“着令刑房主事,即刻召集捕快、衙役、差役,分作十组,每组二十人,轮流巡视四座城门既城内主要街道,城内百姓无事不得出门!但凡有乘机作乱者,杀无赦!此事交由许大人负责!”
许攸拱手后匆匆下城而去。
刘致远看向汪卫,开口道:“汪大人,城内原有之官绅,以及近日举家逃到城内的各地乡绅,皆有守土之责!值此危急存亡时刻,众人应当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共同守卫家园!请汪大人代表官府出面,召集官绅士绅捐献钱粮,以便自城内募集青壮守城!相信以众人的眼界见识,自不会在钢刀加颈之时还贪恋些许财物!之后你用募得之钱粮在城内广招人手,前来听命!”
汪卫郑重拱手应道:“请大人放心,下官自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争取募得更多的钱粮!招募更多人手!”
刘致远点点头,汪卫转身匆忙离去。
李隆拱手道:“大人,何不趁着贼人都在南面,放开北门让城内百姓撤离呢?”
刘致远苦笑道:“一旦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你觉得守城的军士还有几分士气?人心惶惶之下,贼人无需费多大力气便会破城,到时逃离的百姓能跑多远?况且大多数百姓心存侥幸,以为就算贼人破城也不会丢掉性命。岂不知贼人视人命若草芥,就算逃离,贼人追上去,百姓有几人得活?”
李隆不以为然道:“百姓可以逃往荒僻乡里,也可逃进山中,总比城破后任人宰杀要好!”
刘致远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未尝不可。本官之所以下令严防死守,也是接到凤阳巡抚陈大人的手令,陈大人言明会遣援军前来,望我等死守寿州,务使流贼破城,待到援军赶至,定可保寿州安然无恙!”
刘致远作为从五品的文官,其实没必要向一个卫所指挥使解释,但这个时候士气最为重要,说出援军一事,能给士卒们带来希望,在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下,士卒们会爆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气可鼓不可泄就是这个道理,虽然他也不知道援军何时才会赶到,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强不是?
他也知道陈奇瑜之所以下令死守,也是想将流贼挡在寿州这座凤阳的门户外。太祖当初不知道怎么想的,堂堂龙兴之地居然未建城墙。凤阳就像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人,就等着流贼们上去蹂躏摧残。可能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子孙会沦落到被土匪欺负的地步。
李隆一听有援军,果然兴奋不已,他扬声笑道:“哈哈,原来大人早有准备啊!既然有援军,老子还怕这些土贼作甚!本来老子打算阖家殉国,这下不用死了!哈哈!能活着真好!”
李隆嗓门洪亮,周围坐地的士卒听到他说的援军二字,本来早就胆寒的军卒们顿时胆气壮了起来,紧张担心的神态一扫而空,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很快,有援军即将到达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城墙,士卒们兴奋的情绪也传染给了正在忙碌的民壮们,一时之间城墙上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刘致远不知不觉也被这种欢快的情绪感染,本来异常沉重的心情也感到轻松了一些。他望着这一张张淳朴鲜活的面孔,心中慨叹:一场大战下来,这些面孔自己还能看到几张?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往后会有多少时日,活在痛失亲人的无尽苦痛之中?
州衙的二堂之中,头戴乌纱,身穿青色鹭鸶补服的汪卫坐于主座之上。这个位子向来属于知州,作为副贰官的同知哪有机会坐倒这里,今日刘致远放权给他,汪卫终于有机会品尝到主位的滋味。户房的书办和几名书吏坐在一侧,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张,准备用作记录之用。
堂下两排座椅上,坐着数十名城内官绅和躲避流贼逃进城内的乡绅,一些临近相熟之人正在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城池能否守得住,以及州官召集来的目的等等。
汪卫神态威严的打量一下众人,然后清咳一声,开口道:“本官乃寿州同知汪卫,今日受知州大人所托,召集诸位先贤士绅前来议事。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下面所议为何事。流贼已至,寿州处于沦陷之危!我等所议便是如何守住寿州,守住家园,守护黎民百姓,守住家中老小的性命!”
位居左排首位,曾任南京工部侍郎一职,现已致仕归家,年已七旬的于腾蛟微一拱手后开口道:“汪大人不必多言!流贼祸乱大明为时已久,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无数士绅百姓惨遭屠戮!现今贼既已至,无他,舍命耳!命即可舍,何况财乎?!朝廷养士两百余年,该是我等报恩之时了!老朽捐银五千两,粮一百石!”
坐在他下手的是曾任云南按察副使,现已致仕,年已八旬的周凤翔,老头须发皆白,但声若洪钟,他大声道:“毁家纾难方为豪杰!老朽捐银三千两,粮两百石!”
汪卫三旬年纪,正值热血之年,眼见二位如此做派,不由血脉偾张,他双手猛地一拍,大声道:“好!二位老大人实乃我辈之楷模!本官自会建言知州大人向朝廷上本禀报此事!以为天下朝官之榜样!”
于腾蛟和周凤翔手抚长髯,微笑不语,他们这个年纪对于一切都已看淡,汪卫的话并未让二人心中有何波澜。
二人的慷慨解囊带了个好头,余下的不管是致仕官员也好,家族有人在朝为官的士绅也好,背靠官府经商发财的乡绅也罢,面临生死关头的众人纷纷抢着表态,虽然捐资数额不能超过两位致仕朝官,但捐献的粮食却是不少,最后统计的数目让汪卫吃惊不小:此次劝募,到场的三十余位共捐白银八万四千两,粮食五千零两百石。捐献粮食最多的是寿州本地粮
商李金仙,他一人捐粮两千五百石。
书吏将各人所捐钱粮数额汇总后交到汪卫手中,汪卫当即令户房安排人手和车辆,将这些物资从捐助人府中搬运到衙门库房中,并向刘致远请示后,寿州卫派一百人守护库房,任何人没有知州衙门手令不得靠近,否则可以当场斩杀。
刘致远还表示,等打退流贼后,将在州衙门前立碑,上面镌刻众人姓名和数额,以供后人追思敬仰之用,此举博得一众士绅的强烈好评,这个时代的人最希望的就是能青史留名。刘致远的方法正搔在众人的痒处,募捐活动至此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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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03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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