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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了心自了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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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6-23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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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古楼中,狄纬泰的住处。
    狄纬泰处理完了那条断臂之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剩下的,则是全都交给了鹿明明。
    “你来了?”
    狄纬泰说道。
    他刚刚坐定,就发现门前站着的一道人影。
    只是他根本没有抬头。
    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与此人很是熟识。
    “其实时间早就到了。”
    此人说道。
    他边说边走进了屋中。
    正是乐游原上那位住在破屋中的看原人。
    “酒一直给你留着的。”
    狄纬泰说道。
    起身准备走进屋中去拿酒。
    “不必了,来之前我已经喝了不少。”
    看原人说道。
    他身着一袭青衫。
    头发也仔细的梳洗过。
    满脸的胡茬也尽皆刮去。
    “倒是很少见你这么精神。”
    狄纬泰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很少,是根本没有。第一我从不精神,第二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面。”
    看原人说道。
    “清秋,你还是如此记恨于我?”
    狄纬泰问道。
    “沈清秋。”
    看原人纠正道。
    一般舍弃姓氏,只叫名字的方式,只在互相极为亲密之时才会发生。
    看原人叫做沈清秋。
    狄纬泰显然和他很是亲密,不然也不会直接称呼他为‘清秋’。
    只是沈清秋并不想和狄纬泰如此亲密。
    所以他才会开口纠正道,不是‘清秋’,而是‘沈清秋’。
    “沈清秋,难道你还是如此记恨于我?”
    狄纬泰静默了片刻,再度开口说道。
    有时候一句称呼已经能够代表所有。
    多说无益。
    无论如何解释,也都是徒劳挣扎。
    狄纬泰在心中安慰自己说,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毕竟这人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
    “当然不。”
    沈清秋说道。
    “那就好。”
    狄纬泰说道。
    神情又恢复了轻松。
    “这些年辛苦你了。”
    狄纬泰说道。
    他还是走进了屋中,抱出了一坛酒,给沈清秋倒了一杯。
    “不辛苦。愿赌服输。”
    沈清秋说道。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喝。
    但是他没有拒绝狄纬泰的这杯酒。
    “愿赌服输也是要感谢的。何况能够持之以恒的维持赌约,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狄纬泰说道。
    “你的境界太高,我比不了。我只知道这世间事,答应了就要做到。”
    沈清秋说道。
    “你做到了。”
    狄纬泰说道。
    言毕又给他添了一杯酒。
    沈清秋看着这杯酒,却没有一饮而尽。
    他用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微微的震荡,把杯中的酒水搅起了层层涟漪。
    酒汤清澈。
    清澈到沈清秋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但涟漪起,倒影也破碎了。
    “天下人都说喝茶精心。什么心态就能泡出什么样的茶。可是酒呢?”
    沈清秋问道。
    “酒?酒已经酿好了。就是这么倒出来罢了。难道心情不同倒出来的酒还有区别吗?”
    狄纬泰反问道。
    “酒倒出来自然是没有区别。酿酒的事我也不懂。但不同的心态即便是喝相同的酒差别也很大。”
    沈清秋说道。
    “我不懂。”
    狄纬泰说道。
    “你只懂茶,而我爱喝酒。注定不能相容。”
    沈清秋说道。
    酒能醉。
    茶也能醉。
    解酒的只能是醋。
    然而茶却无从可解。
    茶与酒,本就是天生的冤家。
    虽然人在喝酒时往往也会叫一壶茶。
    但又有几个饮者,会真的在喝酒时喝茶?
    有那肚量,不如多装几杯酒进去。
    茶终归只是摆着做样子的。
    “可是曾……”
    “曾经只是原来。什么都会变的。”
    沈清秋打断了狄纬泰的话说道。
    “茶会淡,会凉。酒也会跑味。一切本就都在变。”
    狄纬泰说道。
    “所以你我也会变,没必要再提什么以前。”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你准备离开了?”
    狄纬泰问道。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是准备离开。但你不用慌张。我替你做的那些脏活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也的确是我愿赌服输的后果。向来这天下还没人能撬开我的嘴。而我也不是那长舌妇人。何况这些事本就不是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
    沈清秋说道。
    “我不是在担心这些。”
    狄纬泰说道。
    他方才紧绷的眼角,此刻慢慢松懈了下来。
    “无须否认,不管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些,我都会这么告诉你。这些话是我早就想好的。”
    沈清秋说道。
    “早就想好了?”
    狄纬泰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提前考虑事情,着实不是沈清秋的作风。
    不过,一切都是会变的。
    曾经的沈清秋不会,不代表现在的沈清秋还是如此。
    “啪!”
    沈清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狄纬泰问道。
    “打开看看你不就知道了?我要是告诉你,那就不是信了。”
    沈清秋说道。
    他写了很多信。
    这些信都塞在他破屋中的那张大床底下。
    不过那些信都是用手指头沾着酒写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只有这一封,是实打实用笔沾着墨汁写的。
    狄纬泰打开一看,发现信中的内容就是方才沈清秋说的那一番话。
    所以他抬头疑惑的看着沈清秋。
    既然已经说了一遍,为何还要写一封信给自己?
    狄纬泰觉得沈清秋或许原本没有想来见自己,面对面的亲口说出这些。
    所以才会写一封信。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改变了心意。
    不但自己来了,把这封信也带来了。
    “你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算计。尤其是我,从没有算计过你。”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他看出了狄纬泰心中的疑惑。
    狄纬泰在思考问题是,总是喜欢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捻来捻去。
    这个习惯,他一直没能改掉。
    所以方才沈清秋看到狄纬泰开始搓捻着信笺时,便知道他又开始计较了。
    “咳咳……我知道。”
    狄纬泰似乎是有些尴尬。
    轻咳了两声说道。
    “我只是为了给你证明,我是提前准备过的。”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这才知道,原来这封信,只是他的草稿。
    不过这也是沈清秋的习惯。
    他无论写了什么,都喜欢装在信封里。
    不是信,也要装进信封里。
    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总是觉得他写了很多信。
    其实并没有。
    看来一切虽然会变。
    但总写东西是不会变的。
    不光是搓捻物品或是装入信封。
    沈清秋爱喝酒。
    狄纬泰喜饮茶。
    这两样也没有变过。
    “所以我会让他们一直留在我肚子里。有些愁,喝酒可以化解。但有些事,还是等我死了之后,随着尸身棺材一起烂掉好。前提是如果能有人给我收尸的话。”
    沈清秋接着说道。
    “你准备何时动身?”
    狄纬泰把信笺装回信封,又把信封放回桌上说道。
    沈清秋并没有回答。
    他拿起信封,打了个响指。
    指尖竟然平白无故的升起了一小束火苗。
    沈清秋用这束火苗,把信封连带着信笺一起烧了。
    看着他们一点点化成飞灰后才“呼”的一口,把指尖的火苗吹灭。
    狄纬泰只是这般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沈清秋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现在唯一知道那些话的人,除了天地,只有你我。若是再有了第三人,那便是你的问题。”
    沈清秋说道。
    “为何就不能是你的问题?”
    狄纬泰笑着问道。
    “因为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嘴很严,而且我不长舌,那些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沈清秋说道。
    “走之前我们能好好喝一场吗?”
    狄纬泰问道。
    “不必了。你本就不爱喝酒,我也不喜欢勉强别人。”
    沈清秋说道。
    “可是你总是在勉强自己。”
    狄纬泰说道。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
    显然被人拒绝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换做谁,都一样。
    狄纬泰刚才的那句话倒不是在计较。
    是发自内心的。
    他着实想在沈清秋离开博古楼前,与他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场。
    醉不醉另说。
    只要喝的痛快就行。
    狄纬泰本以为沈清秋会答应。
    即便有些犹豫,最后也终将会答应。
    可是沈清秋却很是坚决。
    似是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地步。
    “同样的车轱辘话要我说几次?愿赌服输这个词不需要我向你这位博古楼的楼主解释清楚吧?”
    沈清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我倒是洗耳恭听。”
    “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听。愿赌服输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勉强,也没有任何旁的感情。就和一场交易一样,愿买愿卖,遵守约定罢了。”
    沈清秋说完就站起了身来。
    “现在就要走?这么着急?”
    狄纬泰也站起身子问道。
    “不,是到了你该愿赌服输的时候了。”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怔了怔。
    而后面露苦笑。
    他的确不是一位合格的赌徒。
    一位合格的赌徒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赌约与手上的筹码的。
    而他却忘记了。
    直到沈清秋开口时也没能想起来。
    所以这苦笑不是为难,而是愧疚。
    即是对沈清秋的愧疚,也是对自己的愧疚。
    沈清秋走到了屋外的院子中。
    狄纬泰跟着他走了出来。
    他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有什么需要愿赌服输的事。
    但沈清秋如此说了,定然就是有的。
    沈清秋从不算计,也向来不曾骗人。
    这也是一直未变的事。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想。
    沈清秋觉得算计太麻烦。
    如果不算计只能普通的活着,他就会这样简简单单的。
    如果不撒谎不能有任何惠便,他就会这么艰艰难难的。
    “我知道你忘了。”
    沈清秋说道。
    “我的确是忘了……对不起。”
    狄纬泰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说道。
    沈清秋微微侧身,让过了这一礼。
    “忘记没事,只要你承认就好。”
    沈清秋说道。
    “你说的我都承认,即便我忘记了我也承认。”
    沈清秋点了点头。
    “出手吧!”
    霎时。
    一段记忆如风起云涌般冲进了他的脑海。
    越是激烈的记忆,越是让人头疼。
    沈清秋也并不着急。
    背着手静静的等着狄纬泰理清思绪。
    “好!”
    狄纬泰说道。
    饶是他也不能只用这片刻的功夫就把这段如此驳杂的记忆理清楚。
    所以他直接跳到了最后,看结果。
    结果就是,他与沈清秋早约好了一战。
    这一战就在沈清秋离开博古楼时,也就是现在。
    不论胜败,也没有赌注。
    沈清秋打完就走。
    狄纬泰继续在博古楼做他的楼主。
    只是日后,二人便是彻底的天涯陌路人。
    相逢也不曾相识。
    “再等几日,可好?”
    狄纬泰却是突然止住了身形问道。
    “多几日少几日没有差别的,也不能让你我更舒服。”
    沈清秋说道。
    没想到狄纬泰在此时竟然会优柔寡断起来。
    离别本就是一件让人很是踌躇的事。
    很多人都会说些场面话。
    什么后会有期,有别有聚。
    对于旁人来说。
    离别或许真的是为了下次的相距。
    为了下次更长久的相聚,就不要吝惜此刻短暂的离别。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
    男欢女爱尚且如此。
    何况是朋友之间。
    但狄纬泰知道。
    他与沈清秋的离别,是彻底的离别。
    来生来世,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但今生今世,恐怕绝对没有机会再相聚了。
    何况,沈清秋本就不想与自己再相聚。
    即便自己盼着,想着,去寻他,找他。
    只要沈清秋一门心思的躲着自己,不断远离。
    就算他是博古楼楼主也没有办法去和沈清秋相聚。
    狄纬泰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继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其实他是既可怜,又可笑。
    只是可笑稍微比可怜多一些。
    他写了那么多的千古文章。
    这些千古文章中可谓书尽了世间的道理与唯美。
    可是这些道理,他在真正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用上过一条。
    那些唯美,他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
    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一个人越是对什么大书特书,他便离这些东西越行越远。
    狄纬泰在书里和文章中,不止一次去的强调友情之珍贵,以及为人之忠义。
    可是他从未拥有过珍贵的友情,他也并不是一个忠义之人。
    若说以前,是因为九族压迫,身不由己,还尚且情有可原。
    但后来发生的种种,却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任何借口来遮掩。
    就只是一场算计罢了。
    至于这算计的究竟有何意义?
    他不知道。
    狄纬泰只是想出所有可能性,然后从中找出一个最坏的。
    然后根据这个还未发生的最坏的可能,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他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但沈清秋说,既是未然,又何必去防患?
    这件事两人说的,做的都有失偏颇。
    狄纬泰过于极端。
    沈清秋过于放任。
    若是二人能中和一下彼此的想法与做法,定能每件事都处理的极为圆满。
    但开朗的少年,极为倔强,从来不肯反思自我。
    内向的少年,自尊心极强,从来不肯低头弯腰。
    隔阂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
    从一道裂缝,渐渐的化为天谴鸿沟。
    ——————————
    档案处门口。
    刘睿影仍旧站在发呆。
    因为他没有下一站的目的地。
    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要不,先回去吧?你的朋友还在屋中。”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猛地一拍脑袋!
    想起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还在自己的住处里,心下有些着急。
    “那就先回去吧。这一条线又断了,只能再次重新来过了……”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先别回去了!”
    就在四人准备离开时。
    萧锦侃突然从房山头走出来说道。
    “嗯?你怎么来啦?”
    刘睿影看到萧锦侃在此有些惊诧。
    “我来接你们。”
    萧锦侃说道。
    “接我们?哈哈,你害怕我们会迷路不成?”
    刘睿影笑着说道。
    “迷路倒不至于。虽然我是个瞎子,但我还是怕你们走错了路。”
    萧锦侃说道。
    “你要接我们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他正了正神色。
    知道萧锦侃如此说,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坐坐。不会太久的,什么都不会耽误。”
    萧锦侃说道。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领着众人往那个房山头处走去。
    拐过弯,刘睿影看到这里竟然摆着几张小桌子。
    每张桌子还都配了四把小椅子。
    只是这桌子很小很矮。
    所以这椅子也很小很矮。
    坐在上面,跟席地而坐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里?”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知道萧锦侃不会无的放矢。
    但他的确不知道为何萧锦侃不让他们回去,却一定要坐在这里。
    “你想看看吗?”
    萧锦侃凑过头来问道。
    “看什么?”
    刘睿影反问道。
    四下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并没有看到什么违背常态之事发生。
    萧锦侃没有言语。
    之时伸出手来,轻轻的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这是?!”
    刘睿影看到眼前传来的画面,顿时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虽然心中还是惊异不已,但却老老实实的闭住了嘴,却是连一个感慨的字都没有。
    “你先还是我先?”
    刘睿影眼前看到狄纬泰和沈清秋二人面对面站着。
    沈清秋背着手,淡淡的对这狄纬泰问了一句。
    “对于你我而言,先后还有什么讲究吗?”
    狄纬泰问道。
    看样子今日这一战在所难免。
    沈清秋是铁了心,即刻就要离开。
    “有道理。我们已经不需要先出手来抢那一瞬的先机了。”
    沈清秋说道。
    “依我看,同时出手如何?”
    狄纬泰说道。
    “好,同时出手!”
    沈清秋说道。
    “只出一招如何?”
    狄纬泰说道。
    “好,只出一招!”
    沈清秋说道。
    他高高的举起了右臂,并指成剑。
    明明只有两根手指,却仿佛有三千根。
    “我出三千剑指!”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也高高的举起了右臂。
    不过他只伸出了一根食指,立指为笔。
    “我出春秋笔法!”
    狄纬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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