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二爷真的要被锦衣卫带进京去?”三婶的声音又尖又利,刮得人耳膜生疼。
没有拦住三太太的下人们,见她还这样说话,吓得一脸惊慌。二爷出事,府里都传开了,然都是像高邮的民众一样,都是未经证实的传言,现在被三太太一把喝破,又未见老太君否认,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众人就仿佛丢了主魄一样,自己就慌乱起来。
陈圭看着这一片闹哄哄的乱象,不知怎的想起红楼里贾府抄家那一幕,盛世繁华顷刻就瓦解,他心里开始发冷,头脑却清醒起来——不行,要稳住内乱。
他顾不得安慰老太君,站直了身子,对着三婶好言正色道:“三婶,在老太君面前,还请要稳妥些的好。”
一句老气横秋的话,说的林氏一愣,一时忘记了哭嚎。陈圭手势一指引,她竟也顺着手势方向,住在了一旁的圆凳椅上。
陈圭这才起身,对着一群慌乱的下人喝道:“我陈府是什么人家,出了些许小事就唬得你等这样,还不滚去做事去!”陈圭在府里,“威名”赫赫,前两日打了刘瑾干孙子的事情,为着府里姑娘们的名节着想,老太君亲自发了话,私下嚼舌的,必要打得半死再卖掉,严禁私传。
对于闲话传言这样的事情,古先贤看得透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事关小姐们名节的事,亲眼见了事情的婆子媳妇们不敢多嘴,但是关于二少爷大发神威的事情,被渲染的有像志怪传说演变的趋势。此时见得陈圭唬着脸,众人哪有歪腻心思去预测府上未来,一哄都做鸟兽散开——惹急了二少爷,府上安好与否,都与你无关了!
陈圭一番唱作,先是镇定镇住了林氏,又借着余威之力,稳住了一群仆妇。很多大户人家一遇着祸事,都是下面的人先乱成一团,乘机偷盗主人财物的,或者干脆投奔了仇家的,明清小说中例子数不甚数。要是被心腹这样一搞,主人家不倒都会去了半条命。
老太君见得陈圭小小身板,此时挺得格外直,那茫然失神的双眼又缓过神来。是了,她还有陈哥儿,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要往陈圭那里走去,陈圭眼尖,一把扶住了祖母。
林氏坐在那把六足雕花梨花木的圆凳上,听得陈圭扶着老太太手说道:“必能救二叔的。”
他口气,低沉得不像个少年人,林氏觉得老太太听了,眼里又焕发出生机来。
是了,哭什么,林家立族不下百年,什么样的险没遇过。不信偏偏就会栽在这坎上。
林氏抹干泪,站起身道:“媳妇这就回房给我家老爷去信,老夫人莫要怪媳妇刚才失态了。”
陈圭的三叔,原是庶出,也在外地做着官。不知是不是陈家有着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觉悟,放着这样好的衙门,这样好的根底,偏偏不让老三插手漕运的事情,为着这个,林氏私下不知抱怨了多少次,说不是亲生的儿,果真是偏心的紧。
现在发现,陈熊出事,肯定是与漕运脱不了关系,然她家老爷,外放的官儿,和这事儿怎么说不到一起。若是府里不倒,三房也必然是安全的。她想到这里,心里还升起个微弱的念头来。要是老二就此……,陈培心思都在生意上,根本不是做官的料子,陈圭又年岁太小,这爵位,我三房难道不可想想?
林氏只觉得想到妙处,那先前的恐慌,全都转变成某种渴盼,她眼里也燃起生机来,比老太君更为炙热。
她恨不得背生双翅,亲自前去告诉自家老爷这个消息,哪里还耐烦在这里陪着老妇稚儿,连忙告退。
老太君看着这个三媳妇儿,同来时一样匆匆,却又因由不同的步履,只觉得心里疲倦的慌,这是何时了,还有这样的蠢妇!
她正要转头对陈圭嘱咐一番,就见陈圭抬起头来,正色说了句:“祖母,孙儿准备亲去一趟淮安。”
老太君沉默半晌,只问了一句:“何时动身?”
陈圭惨白着脸,又带着一脸坚毅:“见了俞先生,立刻就动身。”
老太君只觉得今日,收到二儿子那封信,不亚于晴天霹雳,终于在此时,看出点破晓的曦光来。
是了,她还有陈哥儿,像极了他父亲一样聪慧的陈哥儿。
陈圭去时,俞先生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了。不单是一个人,还有几个精壮的汉子,和喂得饱饱的好马。
陈圭此时完全没有询问俞先生任何问题的心思,这个古板的老学究也没有主动说起的想法。
此时追究仰或解释,都不是正理。前提是,必须得有人亲自去看事况到底如何了。
这个人选,陈圭除了自己,再也不敢信别人。
俞先生想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汉子说道:“这是陈大,你若是还信老夫,那他也是当得起信的。”
陈圭对着那叫陈大的汉子,抱了拳,又对俞先生行了作别礼。在青松的协作下翻身上马,坐姿都还有些歪斜,一打马鞭,歪斜着也往前冲。几个汉子二话不说利落上马,跟着陈圭奔出院子。
俞先生看着陈二少,由开始连坐姿都是歪的,到驰出视线时那越来越上手的姿势,和俯下身去,尽量减少与风力相阻的做法。眼里虽有忧色,却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恭襄公马上打下这一场泼天的富贵,果真还是有两个儿孙,不是那金玉腐坏了的纨绔无能之辈!
陈圭早已驰远,俞先生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他不过是前些日子,羡慕王伦的那头大青马,跟着练了几天骑术,勉强能稳在马背上不摔下来而已。
此时情况紧急,由不得他扭捏做小儿女状。不会骑马也得会,此等紧要关头,难道要做个大少爷乘船走顺风水路不成!
前世活了几十年,没有这样的机会,难道我陈圭,这辈子不能英雄一点?!
寒秋更深露重,快马飞驰,风割在脸上抵得上北方的风刀子了。陈圭俯着身,只知道跟着前面带路的驭马奔驰。
正德三年秋,陈二少终于做了回千里走单骑似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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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04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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