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三叔公在众目睽睽下,宣布了陈圭掌家。这消息,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高邮。
人都说陈家要败了,现在果真就推出一个半大的陈圭来。
以前人攒一声,陈家二少爷少有才名,是见他小小年龄中了秀才的缘故,说些锦上添花的讨喜话,又不会掉一两块肉。
高邮地方不大,哪家有点事情,任你瞒得死紧,总是能泄露出点蛛丝马迹的。何况陈家族学,不乏外姓来附馆的,回去向父母提起,陈家二少爷近来学业荒废,又多有逃学现象,老一些的人,一下就能联想起当年的陈培来。
不都是天资聪颖的陈氏子么,你且见他十年之后又何如。
而且,陈家的现状,能等上十年?
陈家当然不能等上十年。
现在搁在陈圭面前的难题是,陈家必须有个进京活动的人才成,这个人选是个大问题。祖母和三叔公的意思,是要让陈圭来决定。
“等的久了?”王伦的声音在包厢的门口响起,将陈圭落在湖面的视线拉回。
自那日三叔公宣布陈圭掌了家,择日又在祠堂举行了立嗣大礼。陈圭连着忙了几天,三房就反弹了几天。迟迟不交库里的钥匙,必要逼得他空有掌家的名称,寸步难行才肯罢休。陈圭最怕这些婆妈的事儿,还是赖着性子同林氏较了几天劲。
所幸的是,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懂为仆人之道。除了林氏的几个嫡系心腹,此时都知道要听谁的话,方让陈圭发出去的指令不是都落在空处。
二少爷在府里的威信一时无俩,连那个犯了错被陈圭要到院子里做打扫的厨下丫头,现在走出去都是个香馍馍。至于小露珠,她本人还没有什么,她老子娘,走路腰杆挺得特别直,像是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陈圭房里的姨太太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打了哪般盘算。
说这些,不过是要说,陈圭现在的状态,被人捧着,如烈火烹油,架在火上烤着。看着是一番花团锦簇,然陈家的基业,他到现在都没摸到门路。
王伦见着好友,一时不知是该恭喜还是安慰。陈哥儿叔父被带入京城里,前途未卜,整个陈家跟着就风雨飘摇。偏偏小陈哥儿又在此时被立为继承人,若是陈家此番安然渡过,这偌大的家业,就将尽数落在陈圭手里。
陈圭见王伦神色,猜得他一时僵住了,笑道:“我们是谁,休要学外人说些安慰我的客套话。”
王伦扔了个银锭给跟着他脚跟上楼的小铺子,笑骂道:“你这猴子,怕陈少爷付不起钱不成,小看了爷,小心生生用银子砸死你这猴儿!”
猴儿精的小铺子,想辩两声他其实不是这个本意,想到少爷们哪会听进他人微言低的话,挠着头嘿嘿笑两声,身形轻快地下得楼去了,果真像个猴儿般灵巧。
一会儿老掌柜亲自抱了坛酒上楼来,小铺子在身后苦着脸。老头子压根儿不理他,将那坛子酒并那锭银放在桌上,说了句不要钱。转身到了楼梯口,又想起什么来,扭头说了句:“二少爷还是要争口气的好!”
一会儿二楼除了陈圭两个,就连个鸟雀都不见了。
王伦拍了拍陈圭的肩膀:“为着像老掌柜这样的信任,你也得做出一番事情来。”他一坐下,不知有想起了哪出,笑道:“便是用银山,砸也将陈部堂砸出来了,休要太过担心了。”
不提银子还好,一提银子,陈圭就忍不住皱眉。当着王伦,再是要好的朋友,然牵扯到陈家隐秘,陈圭不愿摆到台面上来说。他这几日,钥匙没接到一把,接到无数账本。细细算了几天,发现陈家每年不知去向的银子数目,多到说是造反都讲得通。
他看得冷汗淋漓,明朝现在江山还稳固的紧,造反是没有前途的啊。他看那些穿越小说,主角王八之气一发,带着一票永远忠心的小弟夺了天下,然后自己坐那天下最高的位子。YY不YY首先不说,就说坐上了皇位,又能做些什么,不过还是当个腐朽的封建帝王。陈圭不信谁能真正将他打下的天下建设成新新民主国家——话说回来,又不是人头猪脑子,辛苦打下的天下,然后将自己架空么。
权利的yu望有多大,陈圭现在还不能体会,他现在首先要面对的居然就是要承担的责任了。
现在王伦打趣,用银子将二叔砸出来,这样的主意,陈圭不是没想过。
你刘瑾不是贪财么,照着二叔的样子给你打一座金人儿,总归能将此人换出彼人了吧。只是想到刘瑾派来拿二叔的人是那位,陈圭再是不谙官场,也知道事情不是台面上那样简单。这便也是大兄陈培背着陷父于不义,还能安然呆在陈家的原因了。陈府上,陈圭向来不敢自认是聪明人。
陈圭那日辗转反侧,为着不能救出陈熊,他暗自里将自己鄙视又鄙视。真他娘丢穿越者的脸,除了知道些历史走向,果真是要当一无是处的废材不成。
他可能是大明朝唯一一个知道正德无子,这皇位会让嘉靖给承了的。问题是,他就算想提前抱住未来皇帝的大腿儿,奈何他暗自算了一下,嘉靖此时不过是一个一两岁的奶娃儿,叫他如何去表表忠心!
王伦见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真是一时犯傻,要走行贿这条路子。世人都说刘内相贪得很,若是仅仅如此,他家里何尝就不出刘大人来。想到这里他对陈圭提醒道:“休听我方才胡言乱语,这法子是下下策,就是人出来了,也是一个大把柄。”
陈圭苦笑,这个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乡居高邮,除了知道点史书记载的事件,对正德年间的朝堂一抹黑。再说,就是他知道的详细再详细一点,这些史书记载的东西,果真确实可信么。
好比王伦的家里,陈圭只知道在海上甚是有话语权,只这一样,难不成正史能记载不成。
他今日,本事特意来见王伦,偏偏这个平日里甚是爽快的王少爷,今日只知道喝闷酒,歪腻半天都没进入正题、
他不愿以权谋去揣测王伦。这是他在明朝交的第一个朋友,若是人的心里,连着一丁点情义都不愿相信,岂不是活的太索然无味了。
王伦仿佛知晓陈圭心里在想什么,下了好大决心般:“小陈哥儿,这回你大兄真是犯了傻。再是爱钱钞,也不能动了和内廷抢生意的心思。虽然这不过是台面上陈部堂被牵扯进去的原因。说起来,总归是让人寻着了发难的由头。”
一句话就将陈圭噎住,他这大兄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提起就头大,想到大兄吵着要去京里,他更是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这做生意性的大兄,怎么偏生对这些就想不通。
陈圭想说些什么,王伦饮尽一杯烈酒,辣的他喉舌生痛,借着这一阵辛辣的味道,王伦对着他难得看得顺眼的陈家二少爷,讲了他平日里难得对人言的真心话:“刚才说那些,不过是为了这话打底。我家里情况,想来你也知道一点。实话同你讲,你知道的,不过也是冰山一角。海上的利益太大,单单是我一个王家,怎么能做主。只是这一次,家里给了信,不让我插手你家的事,说是里面牵扯太深。我才想同你讲讲,千万要留意,莫要当是件普通的官场角力才好!”
陈圭想了半日,对王伦抱了个拳:“谢了,我知道你有难处,有这些就够了!”
他见今天来的时辰久了些,怕府上的人担心,又怕留下去,王伦为着不能帮忙,心里不舒服,就告辞了要回去。
王伦见他要走,一副嘴里有话还没说完的样子,被陈圭当作猜中了王伦的心思,更是说了两句再会的话,就匆匆下楼了。
留下个王伦,舍不得桌上剩下的好酒,喝光了酒轻笑道:“面皮忒薄了一点,家里是家里,我是我,难不成能眼见你去撞墙不成。”
陈圭早骑上了小铺子牵出来的马,这话自然也只有王伦自己听到。
补上昨日的更新,今天的要晚些时候,看看能不能有两章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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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04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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