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川运上来的大木打造的船。自家用得,不计较成本,上好的桐油刷了一遍遍。又动用了清江浦船坞的造船工人,整个大明朝,造艘船似这样麻烦的,撇开个陈家,实在找不出别的人家来。
融合了马船的优点,为陈家造就的这一批大船,要比寻常的商船快上许多。加上主人催促,这队挂了个“陈”字旗帜的船队,在一溜航行的船只中,不管是速度,还是那个黑漆漆一片布儿的旗帜,都十分扎眼。
水上生活无聊,客商们不免有人议论,谁家的船儿,挂了姓氏就这样的有气势?有知道些根底的,看见个“陈”字,不免想起些旧事来。从南边来的做生意的,又在漕河上跑,莫不是消息灵通的人精之辈,听得些消息,具知道那个陈家最近出了事情,怕惹上些是非,绝了要上前攀附的打算。
此时天色渐明,领头的船只舱门被人推开,露出陈圭还带着稚气的脸来。
只是今日是个好天气,却不见陈二少有笑容,脸色始终带着点阴沉,破坏了长得一副玉面小郎君的俊脸。
青松从后舱内出来,见着陈圭望着前面的水域发呆,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跟前叫了声“二爷”。
陈圭被青松叫醒,眉间似乎要轻松许多,带了丝喜意问道:“醒了?”
青松点了点头,刚要说句补充的话,谁知一向沉稳的二爷,听到说那人醒了,竟是这般急,连话都不听完,就赶着往后舱去!
虽说是大船,舱房在怎么好,也是比不得岸上的屋子的。陈圭在船上颠了两天,走路都有些虚浮。但是一听那人醒了,还是止不住往后舱跑。
略矮的船舱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鼻子再灵敏些的话,还是可以闻见那股被刻意压下去的血腥味的。
躺着床上半眯着眼睛的精壮汉子,唇是失血过多的铁青。正在给伤口换药的大夫,见到二爷来了,还是仔细稳妥的换了药,才给陈圭问了好,退出去了,又细心拉上舱门。
陈圭见着他眼窝深陷,前些日子还精壮的大汉,仿佛整整缩水了两圈儿,都有些不忍开口。
半眯着眼的陈大,眼中涣散的光聚拢了些,看清面前的人是陈圭,而不是旁人,他就想挣扎着起身。不想扯动胸前的伤口,痛的他嘴唇发白,额上片刻就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陈圭上前扶住他,看得他伤口似又渗出些血来,要叫大夫进来重新包扎,被陈大一把捉住手,不管他胸前冒着的血水,开口第一句就是:“二爷,陈部堂无事!”
陈圭想到当初看着大夫换药时,瞥见的那道由右胸口,斜切到小腹的,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加上他奔了那么远的路,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是,你已经说了二叔没事了。”
这样的硬汉子,陈圭连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换成他,叫他挨了这么一刀,再奔袭几日,必是没有命在的。
陈大咳了两声,脸上一片凄容:“我们几个太大意了些……想着是在漕河上,谁敢对部堂下手,也就远远缀着,中途换了七八艘船,锦衣卫必是没认出的。先头几天风平浪静,还常常见部堂出来船舱,在甲板上走动。我们想着锦衣卫对部堂也算是礼遇,心里还有些欣慰。只那一天……”陈大说了好些子话,精神又有些不振。
陈圭握了他的手,接着他说道:“那一日,二叔又出来甲板上,就有些不对劲了?”
陈大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眼睛闪着火光:“是!那一日,天气有些阴沉,部堂又来甲板上走动。我等几个远远看着,他脚步有些虚浮,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病了,有些担心,就打暗号,将船朝着锦衣卫那艘大船靠了靠……”陈大说到这里,像是心有余悸,想起什么后怕的事情来,忍不住将陈圭一只手抓住,猛然爆发的腕力,似要生生将他的手折断——
“所幸我等靠上去了!部堂本来被个锦衣卫扶着,在甲板上踱着步子,突然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江上风大也没听清,我等顾不上暴露行踪,拼了命驶过去……部堂突然推开那锦衣卫,一言不发就往江里跳下去!”陈大撕咳几声,呼呼喘着粗气。
事情的大概,陈圭在陈大带着伤奔回高邮发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一遍,但是没有这样一波三折的详细,想着二叔在阎罗殿前走了一圈儿,想到为着就二叔,搭上了陈大弟弟的一条命,他的心就紧起来!
陈大握着陈圭的手,全然忘记了身份的差异,只一心想把他那日经历的事情,完完整整叙述出来,让二爷知道部堂没有出事才好——
“我那二弟,原是扮了行商,见状高声呼救起来。假装呼救了两声,就跳下水去救人……部堂水性好,不在我们几个之下,偏偏半晌都没见冒头。陈二刚跳下去,对面船上,扶着部堂散步的两个锦衣卫,也大呼两声陈大人落水了,跳将下去……,我见他俩水性,好的不是一点,赶紧招呼了别的几个,正要下去,就看见江面上冒出的水流,被染成了红色!”
陈大上次没昏迷前,讲的没有这么详细,陈圭不知道,在他没跳下去前,居然还有江上冒血水的这一段,急道:“可是二叔受了伤?先前为何没说?!”
陈大扯动嘴角露出个带着哭意的笑,“二爷且放心,部堂一切安好。受伤的,是小的那短命的弟弟……”
陈圭同陈大几个,俞先生给的人,本来也相处了不过一天一夜,又都在路上奔驰。说过话的,熟一些的,只一个陈大,现在叫他想叫“陈二”的,只是有个印象
比陈大要矮一些,瘦一些,更加少言寡语,看着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实在不像是威武精壮的陈大的胞弟。
想到这样一个他连话都说过的,已然是为着他老陈家,为着就他二叔,在江里丢了命,陈圭就不知心头是什么感受!陈大深可见骨的伤,和陈二的一条命,都在告诉着陈圭,二叔曾经遇到过怎样的危险!
看着陈大的伤口,血沁得有些厉害,陈圭叫了声“杭大夫”,先前那个有些年轻的大夫,推开门进来。
仔细看着,和杭老先生有几分相像,或是后人。
他一见到陈大胸前的血迹,就摇头晃脑,一脸不满:“再是医术高超,也要你肯惜命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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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04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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