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京师的天气出奇的好。
站在外城比较高的地方,就能看见紫禁城高高的宫墙。眯着眼,甚至能看见飞檐上,随着寒风颤动的铜铃,高矮不一,鳞次栉比的屋顶。
虽然说不如南边儿的富甲商人有钱,但是架不住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的尊贵气象,行走在大街上的平民百姓都是一身簇新的衣服。
像是抵近年关的缘故,街巷里小摊贩。带着六合一统帽的,多是些商人。虽说商人不能穿绸的禁令早就松动了,但那也是在南边儿,商贾巨富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京师重地,这些还是要讲究的。
骑着高头大马的,带着元朝式样的笠子帽,让人看不出帽檐下是谁的脸。不过能这样高头大马又遮着样子的,官位想来是不低的。
今岁的腊月眼见着要完了,京师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前几天外城裴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被缴没家财,一个独儿流放的事,也只是让那个层面上的商户感叹两声,行事又多加了几分小心外,就像是投入深潭里的小石块,并没有起多大的波浪。
陈圭挑着帘子看了一会儿,小脸被吹得发青,无奈只得放下了小窗的帘子。虽然说自身还没有娇贵,然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若是吹了风又得回去再躺些日子,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因为一个过错,富商裴家就这样倒了,对于家中亲眷来说,是好一番颠沛流离。对于外人来说,不过是偶尔还会提起的谈资,过的一年两年,若是没有些利益纠葛,想来是在再也想不起,有一个裴姓商户人家,也是永乐年间就迁来京师的老家族了。
打一场架就落得这结果,裴家的独子少爷显然是想不到的。这事情是从陈家下人口中听来,正德是提也没提过的,或者根本不是他下旨处置的,自然有人收拾烂摊子。
陈圭早有心理准备的,听到这里也有一种此身无力的感觉。倒不是他是个大圣人,见着仇人还想着以德报怨,要去营救一番,实是从裴家想到了陈家,一个是“低贱”商户,一个是百年官宦之家——其实又有什么差别了,什么样的结果,也是掌权者一句话的问题。
陈圭觉得自己的心境其实在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他刚穿来时候,迷茫又兴奋,同时又舍不得二十一世纪的亲人。等到知道这不是什么修真修神的世界,没有大神器,不能破开时空再次回去,他死了心,将二十一世纪当做大梦一场埋在心里。
作为陈家二少爷,他可以读读书,学着做点时文,去科考中滚一圈,当回明朝读书人。或许会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妻,纳几房美妾,生的儿女成群。这样的按部就班可能很丢穿越者的脸,但对当时的陈圭来说,确实没什么压力。
他很幸运,没有穿成小厮奴仆,不用为独立自由奋斗。不是最下层的瘪三儿,不是乱世中的浮萍,没有国仇,更没有家恨。陈家这样的家世,让陈圭就是不作为,也会比上辈子成就高很多。
二叔陈熊被带入京师问话,路上又有欲要夺他性命的不明势力,这种情况下的家族继承人,让陈圭不能再这样不作为下去。他深感压力……同时居然隐隐兴奋!
但凡男儿,没有不想建功立业的。在现代的时候没有机会拿起枪去战争,穿越白捡了一条命,难道也不能去搏一搏,去抢一抢?!
陈圭依然没有打江山的兴趣,却并不妨碍,他要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印记的想法。
这个想法,开始就像微弱的火苗,被掩藏在他想夺嫡,他想救人救陈家的大背景下,等他经过一路风霜,来到这五百年前的京师重地,那火苗,背衬着荣荣冰雪,终于绽出点火花来被他察觉。
陈圭闭着眼在轿子里养精蓄锐,隔着轿子,外面就是喧闹的京师大街。外放的官儿,也要趁着年节,进贡些年礼。各州各府的土产节礼,或用马车装运,或用人力肩抬,货物上插着两杆小旗,上书“某某网运”字样。
这样的队伍同陈圭的轿子擦肩而过,转入不同的方向。等陈圭终于在目的地停下来时,并不知道,一骑堪比为旧唐杨妃子送荔枝的快马,正过了城门,向着内城奔去。这样的快马儿多了去,只是骑马的人,背上裹着书简一样的物体,包在黄绫油绸里,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纷纷退避三舍。
陈圭叫人在一个朱红大门前停了轿子,青松在外面掀了帘子,一阵冷风吹来,青松觉得隔着手臂上的衣物,都能感受到自己少爷的手掌,凉的吓人。想到二爷重伤初愈,又这样出来吹风,青松小心说道:“您还是坐在轿子里等……”他话还含着尾音,被陈圭拿眼一扫,赶紧咽回去。
这日白雪皑皑,遮掉了屋顶的黑瓦,却更衬得门匾上的“杨”字,在刺眼的雪光里,越加低沉厚重。很多时候,一个字能代表的意义,不在于它是谁写的,它用什么镶表的,而是这个字所代表的人。
陈圭搭着青松的手下了轿子,整理了的衣襟。拿着个烫金的大红帖子,走动时尽量挺直了背,不让自己去想到背后的伤口,亲自将帖子交给了门房。
门房见这小公子,递了帖子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接,出乎意料地在帖子下面,还有一块儿厚厚硬硬的东西。杨家的门房掂量了一下红包的分量,脸色绷的没那么紧了,说了句:“稍等。”从角门进了府里。
在陈圭绷着脊背在杨府门前的空地上等着的时候,并不知道,同一时间里,有八百里加急的奏疏,被黄绫油绸裹着,向着内城禁宫奔驰而去。
门房收了钱,果然动作快上许多,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出得府来。
陈圭看着他表情似乎不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门房果然就走到跟前,板着个脸,将拜帖扔回陈圭怀里:“我家大人没有时候见你,请回吧。”满目鄙夷,看陈圭的目光,就像他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前来攀关系一样。
在高邮高高在上的陈家,风光霁月一样的二爷,被人将帖子扔回身上——青松觉得自己的天突然有些塌了,不由自主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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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04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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