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煜甩手就走。
原本他还以为他俩最近状态不错,只要再等等,再等一等就能碰触到那个最终的目标。但那一罐纸星星,两滴眼泪让他明白,原来还差得太远。
当头棒喝,他算是醒了。
然而越清醒就越痛苦,他听见傅予寒的脚步声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没多久就心软地放慢了步伐。
陷得多深,也是要疼过才知道。
而且放慢脚步的那一刻,他心里又隐约有了期待——以为对方会追上来,然后跟他说点什么。
他以为他足够体贴。
谁料傅予寒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他身后。
这段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痛苦又折磨的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那片空地。
视野豁然开朗,往另一边可以继续上山,但走不动的人把这里当成山顶也很好。
傅予寒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摆的那一堆大到仿佛纸箱似的东西。
“烟花……?”他喃喃,猛然想到了初二那天下午自己随口说过的抱怨。
——“这几年都不给放烟花了,过年听不到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鼻子忽然就有点酸。
一个人如果长久被漠视,那么一点点的关心和注意,就会成为黑夜里的萤火。
“煜哥……”傅予寒看向他,“你……”
“我去给你点上。”闻煜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生日快乐。”
练习过的语气终究没用上,闻煜顿了顿,走过去,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打火机。
引线“嗞嗞”燃烧,闻煜走了回来,站到傅予寒身旁,隔着肩宽的距离。
“煜哥……”傅予寒欲言又止。
“看烟花吧。”闻煜仰起头,“看在我准备了很久的份上。”
砰。
傅予寒来不及说什么,巨大的声响已经在不远处迸裂,一团火星倏地冲上天,在最高处轰然绽放。
啪——
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流火在漆黑天幕中交错,舞出花一般的形状,绚烂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但此时,第二朵烟花早已盛开。
闻煜准备了很多,这场焰火放了很久。
久到傅予寒仰起的脖子都有点酸。
平心而论,焰火很美。
然而。
虽然他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每一朵烟花的绽放,注意力却始终在旁边那个人身上——闻煜出来时没穿外套,柔软的毛衣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单薄,风吹起他的羊绒围巾,那上面的流苏跟着在飘。
烟花终于放完了,视野里的光怪陆离瞬间化为空虚的黑暗。
闻煜转过头:“好看么?”
傅予寒也跟着转了过去,看着他:“你……冷不冷?”
闻煜一愣,而后失笑:“你就想说这个?我不冷。”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动了一下。
傅予寒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用手贴一下他的手背或者脸颊,用掌心的温度告诉他自己不冷,但是没有。闻煜动了动,又把手放了回去,轻轻一笑:“既然没什么感想,看完就回去吧,这里明天早上会有工作人员来收拾的,我都联系过了。”
他拔腿便走。
“煜哥!”傅予寒蹙着眉叫住他,“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就不能说出来吗?”
闻煜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脸稍稍侧过一点,声音压得很低:“我没生气。”
“骗鬼呢你。”傅予寒没好气地说。
“……”闻煜深吸口气,“没事的,你晾我一个晚上就好。杨帆刚叫我看电影,我先回去了……生日快乐。”
傅予寒:“……”
“快乐个屁。”傅予寒低声咒骂,“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不愿意说了呢……”
他声音不大,已经走远的人听不见。
傅予寒吹了会儿山风,恍惚地想,他好像得一个人去考试了。
等他终于回到排屋时,KTV房和桌球房已经关上了门,客厅里一下变得很静。傅予寒上楼前路过了电影放映室,朝里面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跟杨帆并排坐着的闻煜。
他看得很专注,反而是杨帆注意到了他,伸手招呼了一下:“小寒,来看电影么?是你喜欢的恐怖片。”
三个女生都看了过来,唯独闻煜没动。
他心情不好到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傅予寒陡然想起那阵子自己天天跟闻煜念叨“你别装了”,“你能不能真实一点”,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算了,我有点困。”他轻声说,“你们看吧,我上楼了。”
瘦削身影消失在门口,电影放映室内才有了新的动静。
赵彤往杨帆怀里缩了缩,小声道:“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杨帆抱住她,“小寒那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等他睡一觉,我明天早上再去问他。”
“没关系吗?”
杨帆摇摇头,冲她笑:“我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闻煜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自己,勉强保持了面瘫的表情。
“不过,那个小哥哥居然喜欢看恐怖片,胆子真大。”吓到瑟瑟发抖又没有男朋友可以抱的李思思只能和宋婷拥抱在一起。
“胆子小才看的。”杨帆笑笑,“我俩从小就拿恐怖片练胆,看多了就不怕了。”
闻煜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约你看的?”
“嗯,”杨帆点点头,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家以前那个房子大嘛,爸妈不在家跟鬼屋似的。有一回好像是他做噩梦吧?醒来一看那空房子更吓人了,就跑来找我看恐怖片。”
赵彤笑了:“这是什么逻辑啊?”
“被恐怖片吓完就发现空房子都是纸老虎的逻辑,”杨帆很无奈,“结果我被他吓得睡不着了。”
三个女生都笑开了,前不久因为恐怖画面而凝滞的气氛微微松动。
唯独闻煜眼神是暗的——空荡荡的大房子,他想到了自己。
杨帆跟她们一起笑完,把头凑到闻煜耳边低语:“诶,你俩怎么了?你惹他了?”
闻煜回过神,失笑:“怎么会……我哪敢啊。”
杨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算了,你俩自己解决吧。”
说罢,他扭回去继续看那部以吓哭小朋友著称的恐怖片了。
闻煜跟着看完了一部恐怖片才上楼,房门关着,但没上锁。
拧开门把手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进去了。
不过想象中的尴尬场面并没有发生,屋里开着暖黄色的床头灯,却没有声音。
“小寒?”闻煜瞳孔微缩,一瞬间以为傅予寒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失踪了。
但是没有。
他快步走进去,越过玄关,发现傅予寒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应该洗过澡,头发吹到半干,身上穿着件T恤,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诚然室内开了地暖,但这个造型看上去仍然有些奔放。
闻煜松了口气,想想又有些无奈,走过去给他拉上被子,因此猝不及防地看见他微红的脸颊。
偏头一看,床边放着瓶威士忌,还有个空杯子。
今天是集体活动,闻煜考虑到大众接受程度,调酒的时候手下留情,少放了些酒,于是楼下剩了很多。
再说,他本来就打算今晚和傅予寒一起喝一点,带的有多。
傅予寒应该是上楼前顺了一瓶上来,自己喝了半瓶才睡觉,那张白皙的脸上此刻布满酡红,颜色变化非常明显。如果不是刚闹过脾气,闻煜还有些心猿意马。
但现在,他只能叹口气,把酒瓶从地上捞起来,换了个地方摆好,接着发了会儿呆,才进浴室洗澡。
曾经被漆黑大房子吓到过的童年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傅予寒却有个杨帆帮他记着。
时间和陪伴真是无法被忽视的东西,而他只能把酸和苦涩自己咽下去。
闻煜洗完澡,想了很久,上了另一张床。
清晨第一缕天光从室外照进屋内时,傅予寒睫毛轻动,随后醒转。
他愣了几秒,回头看了眼,在另一张床上看见了闻煜的背影。那人分明睡着,呼吸却不太稳。
傅予寒的第一反应是,他昨晚好歹是回来了。
第二反应是,明明是个有光就睡不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拉窗帘。
傅予寒吸了下鼻子,下意识地掀开棉被下床,轻手轻脚地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好。
拉完,才惊觉自己有点手贱。
他自己还不爽着,为什么要照顾那个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的人?
真是多余。
昨夜灌下去的酒精似乎仍在体内,呼吸间还有那股特有的味道,傅予寒皱了下眉,嫌弃地看了眼那个自窗帘合上后就渐渐平复下去的身影,走进洗手间将自己拾掇了一番。
收拾完,群里已经有人醒了。
葛然:有人起床了吗?
葛然:倩倩下午有事,我俩打算先回去。
杨帆难得把女朋友约出来,自然是要玩到今天傍晚才会回家的,按照原定计划,今日他们睡到自然醒再吃饭,下午一起上山逛一逛,傍晚再回。
昨晚一个个都睡得不早,现在才早上7点多,群里面一片死寂。
傅予寒思索片刻,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傅予寒:你们怎么走?
葛然:打车。
葛然:你醒啦?
傅予寒:嗯,我也跟你们走吧,我突然想起我下午有点东西要买。
葛然:好,那我们在客厅见?
傅予寒:嗯。
他不想陪孙文瑞送女神回家,也不想跟着杨帆做电灯泡,赵彤那两个闺蜜跟他不熟还聒噪,选褚磊又躲不开闻煜……想来想去,葛然和徐倩怡竟然是他的最优选。
跟谁一起回去都行,反正他今天不想坐闻煜的车。
傅予寒迅速换了衣服,整理完他内容不多的背包,准备下楼前,厚重的衣服挂到了闻煜随手搁在小沙发上的衣服,一条裤子落到了地上。
他顺手捡起来——
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无声地落到地毯里。
什么东西……
傅予寒捡起来看了看,那个掌心大的纸盒表面并没有任何标识,晃一晃也没有什么声音。
稍微有点分量,看起来像是个礼物。
昨天是他生日,傅予寒下意识地怀疑那是不是给他的。
但其实那场焰火已经足够当生日礼物了。
真的很漂亮……如果不是闻煜又莫名其妙闹了脾气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傅予寒眼皮一垂,冷淡地将盒子塞回裤兜,把裤子放了回去。
接着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不愧是你,这么早就醒了。”听见脚步声,徐倩怡抬头冲他笑了笑。
傅予寒起床向来早,要不然教室门钥匙也不会交给他,六班的人几乎都知道。
“你俩倒是挺让我意外的。”傅予寒淡声回答。
“倩倩下午有事,我定闹钟起来的。”葛然冲她笑笑。
傅予寒瞥了徐倩怡一眼:“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因为我昨晚才确定能从黄牛那边拿到票。”徐倩怡冲他眨眨眼,“我要去见我爱豆。”
傅予寒:“……”
今天的班花同学化了个艳光四射的大浓妆,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蹦迪。
傅予寒不太理解她的激动,但他尊重她的爱好。
“那我们走?”傅予寒问。
徐倩怡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葛然却朝楼梯口看了一眼,纠结地问:“我们不用和他们打声招呼吗?”
傅予寒:“我需要和谁打招呼?”
他这话带着隐约的火气,葛然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尴尬:“比如你那个一中的同学?”
“用不着,杨帆不会生气的。”傅予寒懒懒的,像是没什么精神,“走吧。”
“……好。”葛然说着背上了自己的包。
这边是度假圣地,三人倒是不愁怎么下山。他们走到管理处附近时,已经有起得早的司机在车边抽烟等客了。
他们随便找了辆出租车上去,傅予寒坐副驾,两个女生坐后面。一上车,徐倩怡就问他:“你要去哪儿?”
“体育场后面那个市场。”傅予寒看向窗外。
有人下山,自然也有人上山,他无端想起昨夜那场盛大焰火。
傅予寒一口咬在嘴里的软肉上。
不知道闻煜睡醒以后会不会给他打电话……操,管他那么多。
司机师傅听完地点,一脚踩下油门,出租车沿着他们昨日来的山道一路下行。
一路上,傅予寒都很沉默,只听见后排两个女生在聊。徐倩怡要去见自己的爱豆,兴奋地拉着葛然说了好多话,大部分傅予寒听不懂。
不过他也就这么一听,车里有点人声权当拾乐。
然而没多久,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葛然拢了下鬓角的头发,犹豫片刻,轻声说:“傅哥,你之后是不是要请半个月的假啊?”
“嗯?嗯。”傅予寒回过神,偏头看她,“怎么?”
“几号回?”
“13号吧。”
“那你13号来上课吗,还是14号来?”
“我不知道,”傅予寒想了想说,“13号如果有空的话就回来上个晚自习。”
“反正要等14号了对吧?”
“嗯,怎么了啊?”
“哦,没事。”葛然笑笑,“下礼拜你们组值日,你不在的话我得找个人替你。”
虽说学校给高三开了绿灯,大部分的校园活动都不需要参加,但自己班教室的日常卫生还是要做的。傅予寒并没有起疑,只问了句:“那不是卫生委员安排的么?”
徐倩怡揶揄地瞥了眼葛然,替她接上话头:“你不知道我们班那几个班委都爱摸鱼啊?反正事情不大,一般葛然就帮着安排了。”
“辛苦了,”傅予寒说,“我回来补。”
“没事,我不辛苦。”葛然浅浅地笑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考试加油。”
傅予寒微怔。
他侧过头,从后视镜里对上葛然带着笑意的温柔眉眼,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
没想到这第一声“考试加油”,他竟然是在这里听到的。
出租车先到市场,傅予寒跟两人告别,背着包去了那家曾经在运动会时帮过他们的画材店。店老板是个爽朗的中年女人,因为跟傅予寒聊得来,每次都给优惠价。
虽然画材利润不高,价钱优惠不到哪里去,但不赶时间的时候傅予寒也喜欢特地跑到这家店来买东西。
他其实挺愿意和长辈说说话的,可能是因为平时在家里和父母说不到一起。
早上出发得匆忙,他没吃饭,在附近买了个面包过去,老板娘见状便留他在店里吃个午餐,顺便让他帮忙看一下午的店。
“兼职小妹今天学校考试过不来。”女老板抽了口烟,悠悠地把烟圈从肺里吐出去,“劳你下午帮我看着,一小时12块钱,我不少你工资。”
“算了吧,你给我打的折都不止这个数了,干嘛算这么细。”傅予寒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但你下午不在店里吗?”
“在,”老板伸手指指楼上,“年纪大咯,精神不好,下午要午睡。”
“……”傅予寒无语,但没反对,“行。”
这条街的房子属于市文物保护单位,很多人都是原先这里的住户,被迫无奈改成了店铺。文化特色街区卖的商品内容有限制,这里客人不多,好在租金减免,以至于整条街的商家都弥漫着一股佛系的味道。
做生意不争不抢,只有看热闹的时候积极些,以至于周日下午分明应该是生日最好的时候,老板却要上楼睡觉。
“我帮你看着吧,正好画会儿画。”傅予寒说,“工资就算了……你不还请我吃午饭了么。”
“我们小傅真是人美心善。”老板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予寒躲开她的手,“谁人‘美’了。”
“你啊,小帅哥。”老板边说,边摇头晃脑地上楼,“有这么个帅哥在我店里待着,今天下午的生意肯定很好。”
傅予寒:“……”
他摇摇头,低头打开手机。
山上那群人陆续有人起了床,在听说三人提前离开后都有些吃惊。杨帆更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你走了?”
“嗯。”傅予寒坐在收银的柜台后面,把玩着笔架上崭新的素描铅笔,声音既轻又淡,“突然想起有东西没买。”
“什么东西非要急着今天买啊,明天放学去不行么?”杨帆在电话那边撇了撇嘴,“你昨天干嘛生气啊?后劲这么足?”
“我生什么气啊。”傅予寒轻笑两声,“我真要买东西,明天……我明天一大早的车,到邻省去考试。后面几天都有考试,我得提前把工具都准备好。”
电话那头愣了两秒,杨帆很诧异:“你之前怎么没说啊?”
因为他想先告诉闻煜的。
一来是……告知对象得分个先后,毕竟有些人小心眼;二来,他也不希望杨帆周一一大清早为了送他去车站而请假。
大家都是高三,真没必要耽误复习。
傅予寒想了想,挑了后面那个理由:“这不是怕你一激动周一早上请假么。”
“这我必须要请的啊。”杨帆急了,“不是,你干嘛跟我这么见外啊?诶你说我哥们儿要出远门去考试,人生第一次,这么重要的考试,我不能陪你去就算了,送站总要送的吧?”
“我在西站坐车,离你那儿很远。”
“那我也得去啊。”
“真不用。”傅予寒揉了揉眉心,逐字逐句地说,“杨帆,我不想耽误你复习。”
“大家都是高三生,谁在学校不摸鱼?”杨帆说,“别说了好吧,再说我要生气了,你明天几点的车?”
“……好吧。”傅予寒无奈道,“早晨……7点55开。”
“操,艰巨的起床任务。”杨帆拍胸脯说,“没事,你放心,我一定来。”
“嗯。”
杨帆放下电话。
高三的少男少女仍有些矜持,虽然腻歪一整天,最终睡觉的时候仍是男生和男生一个房间,赵彤去和陈梦娴住。
褚磊刚洗了个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奇道:“送什么站?傅哥要出远门?”
“他说他明天的车去外地考试。”杨帆说,“操啊,这个人居然今天才讲!要是他站在我面前我现在非踹他两脚不可。”
“明天什么时候?”
“早上7点55,西站。”杨帆看了这位“起床困难户”一眼,“怎么,你有兴趣吗?”
“……这个时间地点让我陷入了两难。”褚磊满脸挣扎,“我的心是傅哥的,但我的身体可能会被床困住。”
冬天,对起床困难户而言太难了。
“我明天5点50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你要是起得来咱们就一起去。”杨帆说,“接不到电话就算了。”
“好。”褚磊满脸郑重。
说完他又觉得奇怪:“明天考试的话今天傅哥为什么不再多玩一会儿啊?这么急着走干嘛。”
“他说他之后连续考试,要把工具买齐。”杨帆准备洗漱,边说边朝洗手间走去,“这我哪里懂啊,他们美术生的东西超复杂。”
“可惜了。下午是不是上山啊?”
“嗯,彤彤想看山上那个小瀑布。看完我们可以直接坐索道下山。”
“那要背包不?”
“背,你把东西理好!”
八个人聚在楼下一点人数,才有人意识到闻煜从头到尾都没在群里出过声。
“煜哥不会还在睡吧?”褚磊跟新朋友孙文瑞和方佳远对视两眼,抽了抽嘴角,“不应该啊,煜哥上学的时候不都挺准时的吗?他昨天应该也没有很晚睡。”
“两三点吧,我们看完电影他才上去。”杨帆朝楼上看了看。
“两三点不算晚吧?再说傅哥都走了,他起床的时候煜哥难道没醒?”
“那你就低估你们傅哥了……”杨帆嘀咕道,“小寒做事情手脚特别轻。”
那都是小时候目睹父母吵架,为了缩小自己存在感练出来的。
涉及到傅予寒家里的事,杨帆向来三缄其口,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上去看看。”
这里也就他和闻煜关系最好,叫人起床的重任只能落到他头上。
闻煜住的房间房门紧闭,杨帆走过去敲了敲,没人应门,便试着推了一下。
门没锁,房间里很黑,还有一股闷闷的气味。
杨帆等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黑暗才走进去——屋里两张床一张空着,一张上面有一团隆起的棉被。
“闻煜?”杨帆走到床上,轻声摇了摇,“煜哥?”
晃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有动静。
但闻煜睁眼时的低气压把杨帆吓了一跳:“你、你醒了么?中午了……”
闻煜沉着脸,瞪了他足足半分钟,才哑声道:“杨帆?”
还认得人,看来是醒了。杨帆松了口气:“对,该起来了,我们准备出发了。”
“……”
闻煜沉默半晌,从床上坐起来,偏头看去——
看见了一张空床。
“小寒一大早就走了。”杨帆说,“他说去买东西。”
“走了?”闻煜一愣,“下山了?”
“对啊,跟他们……哦不是,你们班那两个女生一块儿走的。”杨帆说,“现在楼下八个人等你一个,我们上山去看瀑布,看完准备坐索道下山。”
闻煜清了清嗓子:“我坐不了索道,我车在这儿。”
“……啊。”杨帆张了张嘴。
“你们去吧,我就不上山了。”闻煜看了杨帆一眼,“傅予寒都不在,我上去干嘛。”
跟杨帆出了柜之后,闻煜倒是坦然多了。
杨帆:“……”
他消化了三秒钟,扁着嘴问:“你俩昨天没说开啊?”
闻煜摇摇头。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闻煜也不好跟杨帆说“我昨天在吃你的飞醋”,只能一问三不知,“昨天我可能惹到他了……等我回去再跟他道歉吧。”
杨帆只当两人回去还约了要见面,心道感情的事他不好插身,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行吧——你真不上山?”
“上山还要回来拿车,麻烦。”闻煜说,“你们去吧,我再睡会儿,然后开车回家。”
“那拜拜。”杨帆出去了。
闻煜深吸口气,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把一上午的群内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
傅予寒竟然7点多就走了……他毫无知觉。
不,不如说,昨夜为了不睡过头,闻煜特地没拉窗帘,这会儿起来窗帘却是合上的。
能做这件事并且知道他这个睡觉习惯的人也只有傅予寒了。
体贴是体贴,就是不知道他生什么气。
闻煜心道自己泛酸也就罢了,傅予寒难道不明白他万事以杨帆为优先有多刺激自己么?
而且——
闻煜试着拨傅予寒的电话,对方没接。
看看,脾气还挺大。
能怎么办,还不是得自己去哄。
闻煜无奈地起床,拉开窗帘再去洗漱,心道他这飞醋吃得实在太吃亏了。
那两滴眼泪……要是为他流的多好。
下午1点,傅予寒搬了个折叠梯过来,帮女老板把一批货放到头顶的货柜里。
下午2点15分,闻煜收拾完自己的东西,驱车离开西山排屋。
下午2点半,傅予寒看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来自闻煜,他想了想,决定等人重新打过来。
下午2点58分,店里来了一大波客人,傅予寒只身接待。
下午3点05分,闻煜把车停到傅予寒家的小区里,重新给他打电话,没接通。
下午4点12分,闻煜把自己打没电的手机放到车上充电。
下午4点17分,傅予寒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暂时闲下来,看见了几十个未接来电,有些心软,没想到回拨却听见关机提示。
下午4点半,傅予寒帮老板把店外的工具收进来,准备关门。
……
闻煜是想哄人的,却没想到这一下午他都没找到傅予寒。
第二天一早,艰难起床的杨帆给褚磊打了三个电话,对方没接,想着“果然如此”的他给班长发了条信息,独自坐车去了西站。
还没出年,火车站人流依然巨大,间或夹杂着一群背着黑色画袋手提黑色画箱穿校服的年轻人,杨帆头一次感觉到“校考大军”的规模之大。
他有些震惊,但这样不太容易找人,便给傅予寒打了电话过去:“喂,你在哪儿呢?”
“路上,”电话那头,傅予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平静,“我马上到了。你在哪里?”
“我在钟楼底下,要不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行。”对面很快把电话挂断。
清晨天冷,昨夜还下了一场雪,这会儿地上仍有带水的薄冰,滑得要命。
杨帆往手心呵了口气,准备到边上刚刚开门的连锁中式快餐店买三份铁板煎饺。
看菜单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知道傅予寒口味却不知道闻煜喜欢吃什么,印象中对方似乎没有忌口。
但杨帆喜欢让大家都高兴,于是特地拨了个电话过去准备问问口味。
第一个电话,没人接。
他有些奇怪,又打了第二个。
直到第三个电话,才被那头接起来,闻煜的声音又是哑哑的:“喂?”
“喂?”杨帆一愣,“闻煜你感冒了吗?”
“没,”对面轻了轻嗓子,声音正常了些,“这么早……什么事啊?”
杨帆眨了眨眼:“……你没起床?”
“嗯。”闻煜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这么早起床干嘛,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下楼转个弯就到了。”
“……”杨帆错愕道,“但是,今天不是小寒赶考的日子么?你不来送他?”
闻煜也愣住了:“……什么?”
“卧槽,你不会不知道吧?”杨帆惊呆了,“他7点55分的车,要去邻省啊,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闻煜顿了顿,“哪个站?”
“西站。”
“我现在过来,应该赶得上。你帮我……留他。”
“呃……好、好的。”杨帆愣愣地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挂断后的“嘟——嘟——”,心道他这个早饭口味还真是问对了时候。
但他仍然不知道闻煜要吃什么。
……算了,瞎买吧。
十分钟后,他从快餐店出来,看到了钟楼底下那个瘦削的大长腿。
傅予寒正准备摸手机,看见杨帆松了口气,把手机扔回外套口袋里:“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我猜你应该没吃早饭,”杨帆把一袋煎饺塞进他手里,“恰好我也没吃。”
“谢谢。”傅予寒轻笑。
“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杨帆眼珠子转了一圈,强行装作一无所知,“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的,我们煜哥呢?”
傅予寒目光闪烁:“……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傅予寒垂下眼,“可能他气还没消吧。”
杨帆:“……”
他问闻煜的时候闻煜说的好像也是“不知道”。
这俩人还能再别扭一点吗。
“昨天我有点事,没接到他电话,拨回去又打不通了。”傅予寒想了想说,“就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算了吧,反正只是送个站,不来就不来……褚磊不也没起床么。”
昨晚他已经从微信上得知了褚磊起床的决心,并且不出意料地没有看见他。
“他是猪,闻煜又不是。”
“谁说闻煜不是,要是没人叫他他可能睡了,”傅予寒失笑,“还有起床气,刚醒的时候千万不能惹他。”
杨帆眨了眨眼。
“我跟你认识的是同一个闻煜么?”他眼珠子一转,笑了笑,“而且我刚已经告诉他了。”
“……啊?”傅予寒一愣。
他是真惊讶,惊讶于杨帆明明告诉了闻煜为什么还要问他闻煜没来的问题。
但是……理论上杨帆不该知道什么。
杨帆咬着打包盒里的煎饺,借着垂眸吃东西的动作遮掩表情,边吃边假装自然地说:“我刚想问他吃什么馅的饺子……还以为你俩吵架了呢。结果一个跟我说不知道,另一个也跟我说不知道。”
傅予寒张了张嘴,像是突然哑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有说要来么。”
“来啊,就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杨帆抬眼看了看钟楼顶上的大钟,“还有点时间,咱们等等他?”
“……”傅予寒咬了下嘴唇,“有什么好等的……”
说是这么说,他却也没走,学着杨帆的样子把煎饺打开吃了。
鼻腔里满是湿冷的空气,每次呼吸肺里都像进了冰,这样的早晨一份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铁板煎饺实在是沁人心脾。
但傅予寒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来时的路。
火车站四通八达,从闻煜家那个方向过来有四五条路可选,傅予寒猜测着闻煜过来的方式,目光不断在几个路口之间往返。
地上湿滑,火车站又不好停车,开车应该不便。
如果坐出租车来会直接开到二层,那他大概会从上面跑下来。
或者周围的摩的……那个有点掉逼格,感觉闻煜不会做。
他想着想着,一份煎饺就这么吃完了。
时间也临近发车时间点。
傅予寒抬眼看了看大钟,轻声说:“感觉该上去了。”
候车室在车站二楼。
杨帆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行字,随后抬头:“走,我陪你上去。到进站口再等一会儿?”
“嗯。”傅予寒瞥了眼他的手,“你在和谁发消息?”
“彤彤啊。”杨帆说,“她睡醒了,我让她帮我请个假。”
“……哦,但你这样请假没关系么?”
“没事,再说送完你我还能回去接着上课——大概也就两节课上不了。”
“那请假理由呢?”
“前列腺肿大,做个小手术。”杨帆说。
“……咳咳、咳咳咳。”傅予寒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朝他竖了下拇指。
直男真牛逼。
太牛逼了。
进站口也没多远,上两个电梯走几步就到。
排队的人很多,傅予寒一看就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等闻煜。
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前天一见面就告诉他自己要考试,今天也不至于这样。
一开始是不好意思,后来又想,等他的“告别仪式”结束。
但没想到最后会跟闻煜闹到一句话都说不上。
“那我……”他看了眼时间,对杨帆说,“先进去排队了。”
“别别别,等等,”杨帆按住他,“再等一分钟怎么样?”
傅予寒有些奇怪:“你为什么看起来比我还积极……”
“因为——”
杨帆话没说完,转过了头。
进站口左面很远的地方,一个人正在向这里奔跑。
明明空气潮湿,地面有冰,他却不管不顾地迈开了两条大长腿,执着地向这里奔跑着。
“操,”杨帆傻了,“他也不怕滑倒?”
傅予寒张了张嘴。
他看着闻煜抱着一个大袋子跑到他面前。
英俊潇洒的风度最终还是没稳住,闻煜在跑到三步外的地方滑了一下,还好没摔倒。
“哈啊……哈啊……”他喘着粗气,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煜哥,”傅予寒眨了下眼,“你……”
闻煜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别说话,喘着气把那个袋子递给他:“这是之前就……想好要送你的……东西……”
傅予寒接过,垂眸一看,便是一愣。
袋子里用透明塑料盒和缓冲物包裹着一个东西,从露出来的一角来看,是那台解体匠机RX-93。
“我试着粘了一下,虽然可能……”他喘了口气,“不太完美。”
闻煜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当着傅予寒的面扔进那个大纸袋里:“这个是,我准备送你的……幸运星。”
这是昨天傅予寒捡到过的小纸盒。
原来真是给他的。
“还有——”
闻煜顿了顿,从脖子上扯下羊绒围巾甩过去,“以前就想跟你说,大冬天的,穿衣服不要总敞着衣领。”
一阵风倏地刮过,那条羊绒围巾兜头盖了他一脸。
对方的体温和那股挥之不去的LeLabo沐浴露味瞬间充斥傅予寒的全部感官。
他在围巾的缝隙里,看见对方领口处,随着围巾被扯出来的一条黑绳。
——上面挂着他花了一整晚做出来的星星滴胶球。
也不知道对方瞒着他挂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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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6-23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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