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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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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08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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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延坐在马车前室,低首一言不发。
    待楼氏姐弟入厢后,便沉默地挥鞭赶马。
    冯二笔坐在他身旁,总觉得凉丝丝的。
    冯二笔高兴得蹦起来,他早就不想在侯府待着了。
    三人来到马车前。
    至侯府,侯夫人带人迎上来,正要询问,楼喻当她不存在,直接带楼荃去收拾行装。
    楼喻自己的家当不多,很快就整理完毕。
    楼喻眼睛还红着,却面露笑意:“二笔,去侯府收拾家当,咱去行馆住!”
    “那郡主?”
    “阿姐自然与我一起!”
    楼喻喜出望外:“陛下,那阿姐和谢策……”
    “此事再议。”
    当初皇帝给庆王和谢侯做媒,为的就是拿楼荃牵制庆王,或许庆王不一定会管外嫁女的死活,但聊胜于无嘛。
    眼下收回藩王兵权势在必行,楼荃已无牵制之用,还不如体现仁德,卖庆王一个好,顺便向其他藩王表示,他还是会厚待楼氏血脉的。
    明知楼喻入京,就不能装装样子吗!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惹他!
    他揉着眉心,问:“你说要带阿荃搬出侯府,何意?”
    养心殿沉寂片刻。
    不出所料,皇帝沉吟片刻,松口道:“既如此,你和阿荃暂且先搬出侯府,住回行馆。”
    皇帝不可能当即就打自己的脸。
    “殿下,郡主,如何了?”
    楼喻心满意足,谢恩后拉着楼荃出宫。
    冯二笔立刻迎上来,面露忧色。
    楼喻眸中含泪:“陛下,微臣实在不愿见阿姐继续受谢家磋磨!”
    他其实是有几分把握的。
    楼荃毕竟是女子,衣物、首饰、日用品,零零碎碎的东西尤为繁杂,收拾起来没完没了。
    “阿姐,这些旧物不要了,等出去后咱买更好的。”
    楼喻一脸“霸道总裁”,俨然一副要为亲姐豪掷千金的模样。
    楼荃笑着捏他脸:“还是先低调些好。”
    “阿姐说得对!”
    楼喻觉得有道理,便撸起袖子帮着一起收拾,心中颇为畅快。
    大姐虽不是现代的大姐,命运也截然不同,但本质没变。
    都同样坚强聪慧。
    侯夫人见状,脸色青白问:“阿荃,你们这是做什么?”
    楼荃背对着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个。
    “谢夫人,我要陪阿弟去行馆住上几日,不能在您面前侍奉了,还请夫人日后珍重。”
    侯夫人惊叫:“你什么意思?!”
    楼喻转首看她,面色阴沉:“字面上的意思。谢茂说的话,我都上表陛下了,陛下也同意阿姐搬出侯府,你有意见?”
    他入京后跋扈恣睢的形象深入人心,乍一沉了面色,倒彰显出几分慑人的威势。
    侯夫人心头惊跳,忍不住退后一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一顽劣竖子,怎会这般吓人!
    二人想走,侯夫人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四人离开侯府。
    楼喻刚跨出侯府大门,怎料身后四位美少年追来。
    “殿下,带上奴吧。”
    鸢尾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楼喻,大有楼喻不答应,他就哭出来的架势。
    其余三人皆目露恳求,搞得楼喻像个负心汉似的。
    楼喻低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行馆不能让你们进去,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
    反正都是眼线,早点回去复命吧。
    言罢,利落上了马车。
    鸢尾四人对视一眼,目送马车驶远,这才收敛神色。
    侯夫人自然不会再让他们进府,命人关上侯府大门。
    四人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楼喻离开皇宫不久,皇帝便收到消息。
    “谢茂当真要杀楼喻?”
    总管道:“千真万确。倘若玉枕真的砸上世子脑袋,世子不死也残。”
    皇帝眉头紧皱:“这谢二郎猖狂若此。又是当街拦路羞辱,又是冲动杀人,实在缺了教养。”
    他虽对楼喻没什么感情,但毕竟同根同源。
    谢家不过外臣,这般欺辱楼氏族人,岂非让他这个皇帝脸上无光?
    总管安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世子同谢二郎皆年少气盛,发生冲突在所难免。”
    “不都是谢二郎挑的事儿?他不是还想用损坏的万花筒讹诈楼喻吗?”皇帝气道,“朕看谢家就是心大了!”
    身居高位久了,难免会多疑。
    “陛下,眼下郡主与谢大郎夫妻义绝,奴看郡主是想同他和离的。”
    皇帝道:“那是他们的事,朕不管。”
    藩王行馆,楼喻四人大包小包走进来,令一众藩王、世子惊讶不已。
    不是住在侯府吗?怎么搬回来了?
    有人看不惯楼喻寿宴时的怂样,讥笑道:“肯定是被侯府赶出来了呗!”
    “侯府不要脸面了?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是啊,不过我怎么看到楼荃也来了?”
    “送楼喻过来的吧。”
    “不对,她住下了!”
    “不会吧?侯府真把他们姐弟赶出来了?!”
    皇帝意图夺取藩王兵权,将藩王、世子软禁在行馆,他们这几日茫然无措,导致行馆沉寂了好些天。
    今日终于又热闹起来。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冯二笔不愧是宣传的好手,只要有人旁敲侧击来问,他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讲述郡主这些年在侯府的悲惨遭遇,斥责谢茂对世子的残害之举。
    众人惊愕难当。
    宁恩侯府太过分了吧!
    再怎么说,楼荃都是皇帝的亲侄女,是他们楼氏的宗室女,却硬生生被侯府磋磨成这样!
    那谢二郎更奇葩,不仅当街羞辱世子,还要杀害世子,简直无法无天!
    这就是他们藩王的地位,如此卑微!
    都已经这么卑微了,陛下却还是放心不下他们。
    太惨了,太惨了。
    一众人等悲从中来,行馆一片愁云惨淡。
    这些事不知怎么,迅速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开。
    “侯府把郡主赶出来了?”
    “不是赶出来,是郡主实在忍受不了,自己搬出来的。”
    “我以前就说过,谢大郎宠妾灭妻,不是良人,侯夫人面相刻薄,一看就是个会磋磨人的!”
    “这算什么,那谢二郎还想杀害庆王世子呢!世子这才不得不离开侯府,否则哪天被杀了都不知道。”
    “嚯!这可了不得!我以前就觉得谢二郎蛮横无礼,没想到他连世子都杀!”
    “谁说不是呢!郡主和世子还是圣上的亲侄呢,你们说说,这谢家哪来的胆子苛待皇亲?”
    “既然过不下去,为何不和离?”
    “这可是皇上牵的红线,谁敢和离?只能耗着呗!”
    “……”
    京城八卦满天飞,老百姓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皆议论纷纷。
    自楼喻入京后,京城围绕他的谈资就没消停过。
    范玉笙坐在茶楼上,喝茶听八卦。
    “范兄,我听着,怎么觉得楼喻他们确实挺可怜的?”绿衣少年皱眉同情道。
    范玉笙笑了笑:“我倒觉得甚是有趣。”
    绿衣少年惊讶,范兄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吗?
    “你可知,这桩姻缘,什么情况下才能解开?”范玉笙问。
    绿衣少年摇头:“这是陛下做的媒,除非陛下收回成命,否则如何能离?”
    陛下既开金口,又如何会自打嘴巴?
    范玉笙低首轻笑。
    “倘若陛下既能收回成命,又能彰显仁爱呢?”
    绿衣少年惊讶:“怎么可能!”
    “且等着瞧。”
    范玉笙不再多言,他执杯细细品茗,看似清雅淡泊,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在兴奋。
    自庆王世子入京后,这种兴奋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皇帝在下棋,庆王世子也在下棋,眼下高.潮将至,他这个观棋人如何能不兴奋。
    在他看来,这场局,最大的赢家或许不是皇帝,而是楼喻。
    精彩,实在精彩。
    他很好奇,在皇帝出了收回兵权这一杀招后,楼喻会如何应对。
    行馆内,楼喻正伏案写字,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冯二笔出去搞宣传,屋外只有霍延一个人守着。
    听到喷嚏声,他耳朵微动,踌躇片刻后,才伸手敲门。
    “进来。”
    楼喻揉揉鼻尖,瓮声瓮气。
    霍延逆光踏入屋内,一声不吭从箱笼底下翻出一件薄毯,递到楼喻面前。
    待楼喻接过,他又迅速收手。
    楼喻捏住他衣袖,歪首瞧过去,几分揶揄几分无奈:“肯理我了?”
    “没有。”霍延生硬开口。
    楼喻笑问:“没有什么?”
    霍延垂眸,遮掩眼底的复杂情绪,道:“天凉,披上。”
    ——没有不理你。
    “多谢。”
    楼喻乖乖披上薄毯。
    “那天我的确是故意不躲的。”
    霍延倒是没什么表情:“嗯。”
    “不生气了?”
    楼喻依稀记得那天霍延脸黑如锅底。
    他知道霍延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心里面有些受用,可又有些心虚。
    这几天霍延虽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但做起事来却体贴许多。
    楼喻数次想同他沟通,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便有些词钝意虚,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抓住这次机会,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我没生气。”霍延正色道,“你如何行事皆由你自己做主,无需旁人置喙。”
    楼喻:“……”
    都说出这番话了,还叫没生气?
    他索性积极认错:“我当时的确抱着被伤的念头,这样就可以留下谢茂伤我的铁证,去找皇上哭诉更加理直气壮。”
    “我明白。”
    霍延当然清楚楼喻的用意,他只是心里憋得慌,有些不舒服。
    楼喻笑了笑:“多谢你及时救我,若非你,我眼下估计只能卧床养伤。”
    他当时有几分把握,只要稍稍改变方向,卸了玉枕的力道,他就不会真的受重伤,充其量只是蹭破点皮,流点血。
    但这确实是一种赌博的心理。
    他不惜以身犯险,增加手上的筹码,却忽略了其他人的想法。
    他是真心感激霍延。
    “你耳力不俗,近日可听到什么消息?”楼喻伸手示意他坐下聊。
    话说开后,霍延也不扭捏,只要以后某人不再不顾自己安危便可。
    他坐在桌案另一侧,沉声道:“有几位藩王和世子密谋,想要潜逃出京。”
    楼喻挑高眉头:“脑子真的没病?”
    这节骨眼上,皇帝怎么可能不严防死守?
    估计行馆内外,都被眼线盯得密不透风。
    唯一出京的途径,就是乖乖上交军权。
    而且就算真的逃出去,皇帝就没有名目赐罪削藩吗?
    太天真了吧!
    “其余人呢?”
    霍延道:“众藩王、世子都合议过,只是此事冒险,唯有这几人愿意参与。”
    “唉,谢家的动作怎么这么慢?”楼喻感叹,“不是向来擅于揣测上意吗?怎么还没行动?”
    少年世子气呼呼地趴在桌案上,俊秀的眉眼写满“我好烦”的字样。
    霍延不禁扬唇:“想回去了?”
    “嗯,还是庆州好。而且我也想早点带阿姐回庆州。”
    话音刚落,冯二笔回到院中高呼:“殿下!殿下!出大事儿了!”
    霍延利落起身开门。
    冯二笔直接闯进来,面对楼喻时眉眼俱生喜意,语气却愤怒至极:“殿下,谢侯爷和谢大郎在养心殿前跪着,说要同郡主和离!”
    楼喻双眼顿亮,来了!
    他铺垫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谢家主动去求皇帝剪断姻缘线吗!
    这几日满城风雨,谢家苛待郡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谢家许多阴私都被人翻出来。
    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簪缨世家能没几个仇敌?
    一旦身上有了黑点,那么铺天盖地的脏水都会往他身上泼。
    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被人挖出来。
    甚至还有人出来指证,说谢大郎和谢侯爷的小妾有一腿。
    还有更厉害的,说是谢大郎的庶子,其实是谢侯爷的种。
    如此香艳的情节,是老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
    离奇曲折的流言甚嚣尘上,连往日不可一世的谢家奴仆都不敢出门了。
    谢侯爷和谢大郎每日点卯,都会遭受一番眼波攻击,实在丢脸难堪至极。
    谢侯爷心焦如火,对谢茂这个始作俑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竟不顾他的腿伤,直接动用家法,将这个不成器的揍得半死。
    谢夫人哭得再大声都拦不住。
    谢大郎还年轻,脸皮薄,竟直接告假在家。
    若是以往,弟弟被谢侯爷揍,他都会上前阻拦,可这次,他只当没看见。
    若非谢茂屡次捉弄羞辱楼喻,楼喻那个混不吝的,也不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可他没想过自己。
    要不是他没有做到为人丈夫的本分,楼喻也没资格插手谢家宅中之事。
    该如何挽回名声?
    父子二人深夜书房合计。
    “爹,事情皆因楼荃搬离侯府而起,不如将她接回府,好生待她,如此流言定然不攻自破。”
    谢信冷冷瞥向谢策。
    他以前觉得这个嫡长子能光耀侯府门楣,而今却颇有几分失望。
    不论是处理谢茂当街与楼喻争执之事,还是宠妾灭妻之事,都显得目光短浅,毫无远见。
    这就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连个女人都笼络不了!
    “你成亲时,我就告诫过你,一定要将楼荃笼络住,至少得让她对你言听计从,可你怎么做的?”
    若非楼荃,楼喻也不会跟侯府闹矛盾。
    谢策皱眉:“爹,我不是没做过,可……可她实在古板无趣,像块冷冰冰的石头,根本捂不热。”
    “你若不生下庶子,她能对你冷淡?”
    “男人三妻四妾不过寻常之事,缘何就她不能容忍?就凭她是郡主?”
    谢信:“……”
    他懒得再说,遂回归正题:“陛下同意楼荃搬离侯府,你可知是何用意?”
    谢策:“莫非……陛下在敲打咱们家?”
    谢信满意颔首,还不算太蠢。
    他又问:“那你说,咱们该如何做?”
    谢策:“既然陛下敲打咱们家,咱们不是更应该接回楼荃吗?”
    谢信:“……”
    还是愚不可及!
    他眼底生怒:“教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搞不清楚?陛下是表示同意你与楼荃和离!”
    谢策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当真?!”
    他可以和离了?
    谢信:“……”
    他无力地挥挥手:“滚回去睡觉!明天随我去宫里跪着!”
    谢策:“为什么?”
    谢信暴跳如雷:“因为只有咱们诚心恳求圣上,圣上才会同意和离!”
    “您不是说圣上已经表示同意了吗?”
    “滚!!!”
    谢氏父子跪在养心殿,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之事,再次引起京城哗然。
    “你知道吗?谢侯爷说愧对陛下所托,让郡主在侯府受苦,他承认侯府待郡主不好!”
    “不对,我听到的是,谢侯爷说,郡主因思念亲人,日夜以泪洗面,这才形销骨立,侯府根本没有亏待她!”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郡主信奉道法,餐风饮露,这才穿戴素净,弱不禁风。”
    “……”
    不管怎么说,侯府洗白成效还不错。
    皇帝坐在养心殿,对总管感慨一句:“这谢信,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这话有好几层意思,总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皇帝也没让他回答,继续道:“昔日他谢家跑到朕面前,说要求娶阿荃,朕便应了。眼下又来让朕解了这姻缘,朕如何能轻易答应?”
    总管心里有数了。
    他出殿对谢氏父子道:“陛下不会答应的,谢侯回府去吧。”
    谢信苦涩道:“臣心中有愧,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陛下允臣和不孝子在此赎罪。”
    当初明明是皇帝暗示谢家求娶楼荃,可如今,污名还得谢家来背。
    谢信不是不恼的,但他又岂能与天子对抗?
    谢策就更难受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楼荃,若非皇帝赐婚,他完全可以娶自己心爱的姑娘。
    白白蹉跎这几年。
    到头来,还得他们跪地赎罪。
    谢氏父子跪的第一天,京城老百姓都在看热闹。
    谢氏父子跪的第二天,京城老百姓开始觉得谢家也有点可怜。
    第三天,谢信跪晕,流言风向彻底变了。
    “既然已成怨偶,就干脆和离,一了百了!”
    “当初是谢家主动求娶,陛下这才同意,如今谢家反悔,陛下怎能出尔反尔?”
    “可继续这么着,也不是事儿啊!”
    就在这时,皇帝终于传了圣旨。
    大意是:谢家虽有错,但认错态度积极诚恳,朕大度地原谅你们。朕感念郡主思乡心切,不忍郡主继续背井离乡。遂同意谢策与楼荃和离。
    完完全全彰显出皇帝广阔无垠的胸襟以及仁爱宽厚的气度。
    简直完美!
    据说,谢家接到圣旨后,均喜极而泣,高呼三声“圣上万岁”。
    郡主接到圣旨后,亦热泪盈眶,感恩陛下深仁厚泽。
    可谓是各得其所。
    楼喻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紧紧握着楼荃的手。
    楼荃倒显淡然。
    “阿弟,陛下要收兵权,你可有应对之策?”
    内室中,楼荃肃容问他。
    这些日子以来,她观察楼喻行事手段,如何能不知道楼喻只是故作轻狂愚钝,其实是在暗中筹谋?
    若这都看不出来,她当年就不会看穿谢策的虚情假意,从而对他不假辞色。
    眼下她自由了,阿弟却依旧处在困境中。
    楼喻道:“我和爹都无所谓,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不过我怕被人揍,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楼荃不知如今庆州境况,听他这话,当真以为父王愿意上交军权。
    “父王身体还好吗?”
    侯府和京城动静闹得没完,楼荃一直没机会询问此事,但见楼喻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想必父王并无大碍。
    楼喻安抚道:“大夫说得静养。”
    “那就好。”
    楼荃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庆州与亲人团聚了。
    本以为谢家事毕,京城会消停一段时间。
    可老百姓们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京城就发生一件极其骇人听闻的事。
    昨夜有几个藩王、世子不幸身亡!
    据说是被京郊小股流民残忍杀害的。
    一大早陈尸宣武门外,被提前赶到城门排队的百姓看见。
    据说死状极惨!
    楼喻得知消息后,长叹一声,吃饭都没胃口了。
    对私自离京的人,皇帝根本不会手软。
    这一招杀鸡儆猴,用得炉火纯青。
    他刚放下碗,院门就被拍响。
    “阿喻!你在不在!”楼蔚在门外焦急喊叫。
    冯二笔去开门。
    楼蔚风一般地钻进来,连阿大都跟不上。
    “阿喻,死人了!”
    他面色苍白,顾不上礼数,直接坐到楼喻对面。
    楼喻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来做什么?”
    “我……”楼蔚压低声音,“死的都是寿宴上严词拒绝削藩的,阿喻你说,陛下不会真要杀了咱们吧?”
    楼喻问:“你出发前,沧王可有交待你什么?”
    “没啊,父王就说让我到京城吃好喝好玩好。”
    楼喻:“……”
    这父子俩心真大。
    他又问:“那你觉得,在你爹心中,你和军权谁更重要?”
    “当然是我!”
    楼喻便笑了:“那好,下次我入宫,叫你一起。”
    “然后呢?”楼蔚不解。
    阿大则问:“殿下难道真的要放弃军权?”
    楼喻很直白:“我这个人惜命得很。”
    “那我也放弃吧!”楼蔚果断附和。
    阿大:“……”
    他要如何跟自家殿下解释,这位喻世子一看就是心有成算的呢?
    喻世子真的会上交军权?
    几位私逃藩王、世子的死,狠狠震慑住其他藩王、世子。
    不敢出逃的都是惜命的,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剩余藩王、世子,一同来找楼喻。
    楼喻一脸震惊:“你们什么意思?”
    一世子道:“你那日在寿宴上,不是挺上道的吗?”
    楼喻:“那凭什么让我先陈情陛下?刚死了几个人,我就去找陛下上交军权,我难道不要脸面的?”
    “反正你在京城又没什么好名声!”
    楼喻翻个白眼。
    “不干!”
    双方剑拔弩张,楼蔚忽然站出来说:“我去!”
    阿大拦都没拦住,一脸郁卒。
    别看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上交军权保命,可一旦事毕,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这个出头鸟。
    人心难测。
    “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楼蔚点头:“我不反悔,但我现在还不想去。”
    “你开什么玩笑!”
    楼蔚不疾不徐道:“我还没在京城玩够嘛。京城有好多好玩的,那个万花筒我就一直没买着。”
    “不就是万花筒吗?我送你!”一财大气粗的藩王哑着嗓子道。
    楼蔚:“我还欠着杜家钱,在还上之前,我都不打算离开京城。反正咱们沧州没什么兵力,陛下应该不会太在乎。”
    众人:“……”
    楼喻差点喷笑出来,真是绝了!
    另一个藩王恶声恶气:“差多少,老子替你垫!”
    楼蔚笑眯了眼,“我来时车队遭人劫掠,回程连架马车都没有。”
    “……买!”
    楼蔚回头看阿大:“阿大!你快帮我想想,咱们还缺什么!”
    阿大哭笑不得:“殿下,咱们就算有马车,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
    “那怎么办?”
    阿大提议:“不如重金雇佣镖局。”
    “这个好!”
    一世子道:“雇镖可以到了沧州再给佣金啊!”
    “可是得先交押金啊。”楼蔚无辜道。
    “……”
    他们还能怎么办?给钱呗!
    总算解决所有问题,楼蔚大松一口气:“什么时候你们兑现承诺,我什么时候入宫见陛下。”
    藩王、世子们根本不愿在这多待一天,说送万花筒的提供万花筒,说给钱的直接塞钱,等马车、镖局都准备妥当,天已经黑了。
    只能等明天了。
    翌日一早,众人在行馆等待宫内的消息。
    午时,皇帝突然下诏,大肆嘉奖楼蔚,言其深明大义,忠诚为国,并赏赐黄金百两,锦缎若干。
    这还不明显吗?
    众人连忙整理着装,齐齐入宫面圣。
    楼喻藏在人堆里,含明隐迹,不露圭角。
    帝心甚悦,立刻下旨,着兵部武选司,挑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将领,分别前往各个藩王封地,同藩王府兵统领进行交接。
    若封地附近有叛乱,便由该将领率收编府兵前往平叛;若无,则率府兵就近驻扎守城。
    出宫后,众藩王、世子皆呼“大势已去”,惆怅得饭都吃不下了。
    可再惆怅,他们也得等军权收拢后,才能离开京城。
    比起其余人的愁云惨淡,楼喻和楼蔚两个人就该吃吃,该喝喝,甚至约着一起逛街。
    恰好又碰上范玉笙。
    绿衣少年依旧在他身边,瞪了一眼楼蔚。
    楼蔚问:“你干嘛瞪我?”
    “我就瞪你!”绿衣少年冷哼,“无信之人活该!”
    楼蔚:“……”
    他慢吞吞从袖中掏出万花筒,递过去:“要不,我借你瞧瞧?”
    绿衣少年眼睛瞪得更大:“你从哪弄来的?!行商手里不是没有货了吗?”
    他想买都买不着了。
    楼蔚大大方方:“你到底看不看?”
    “看!”
    范玉笙注视着楼喻:“喻世子不日便要离京了,范某想邀世子一同饮茶,世子可愿赏光?”
    “行啊。”楼喻颔首同意。
    四人入了茶楼雅室。
    范玉笙亲自沏茶。
    他本就生得清俊非凡,兼之举止从容优雅,水雾弥漫间,愈显清贵雅致。
    “喻世子,请。”
    杯盏如玉,茶水清香。
    楼喻悠然自得地饮茶,丝毫不好奇范玉笙请他喝茶的用意。
    片刻后,范玉笙忽然笑起来。
    他由衷赞道:“喻世子如此泰然,范某自愧弗如。”
    楼喻一脸无辜:“范公子何出此言?”
    “世子当真要放弃军权?”
    楼喻放下茶盏,正色道:“范公子,陛下已经诏令十二将领前往封地交接军权,还能有假?”
    “所以范某才佩服世子。”范玉笙悠悠道,“不知世子离京前可有打算?”
    “什么打算?”
    范玉笙眸色深深:“杜三郎如今在紫云观聆听道法,谢二郎如今断腿卧床。世子是个聪明人,需知谢杜两家并非病猫。”
    这两家人对楼喻一定恨之入骨。
    楼喻人在京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他离京呢?
    而今世道荆棘满途,在路上出个意外简直不要太正常。
    范玉笙话中的意思,楼喻听明白了。
    他举起茶盏:“我敬范公子一杯。”
    虽不知范玉笙到底是什么心思,楼喻还是收下这份善意。
    范玉笙笑容更盛:“有机会,定要去庆州一游,一定很有意思。”
    “欢迎之至。”
    其后二人不再多言,几杯茶下肚,楼喻告辞欲离。
    没走两步,身后范玉笙忽道:“风波亭外,孤冢无依。”
    楼喻怔愣几息,回身郑重拱手:“多谢。”
    范玉笙摇着扇子,笑容轻浅:“今日木桃,他日琼瑶,还望喻世子不要忘了。”
    “定不会忘。”
    楼喻回到行馆,将霍延叫到内室,沉默片刻后,才向他转述范玉笙的话。
    霍延怔愣当场。
    之前街市相遇,范玉笙便提过母亲与大嫂的埋身之处,但未明说。
    缘何今日要告诉楼喻?
    霍延心脏砰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沉声道:“许是陷阱。”
    楼喻惊讶地看着他,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他正色道:“不论是不是陷阱,咱们如今都被困在京城,不能前去探明。你放心,我会派遣京城暗探,秘密前去一探究竟。”
    霍延却摇首:“不必。培养暗探不易,若是那处早有埋伏,必会损兵折将。”
    楼喻心尖蓦然盈满酸涩与感动。
    霍延如此为大局着想,是真正将庆州放在心上了。
    他听霍延道:“不必担心。若母亲与大嫂当真葬于风波亭外,待离京之日,我定遥拜叩首。若不在,咱们亦无损失。”
    眼下境况复杂,他们不便轻举妄动。
    若是他日有机会,他定会在母亲与大嫂墓前谢罪。
    十日后,皇帝终于下令,允许众藩王、世子择日离京,返回封地。
    军权到手,皇帝可以高枕无忧了。
    至于叛军,朝中自有忠臣良将去镇压,他根本不惧。
    唯有手握军权的藩王,才会让他辗转反侧。
    如今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皇帝不用再担惊受怕。
    即便他死了,他的血脉也能坐稳江山。
    行馆里,众藩王、世子颓丧收拾行李,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这个是非地。
    冯二笔悄咪咪问:“殿下,咱们就这么大张旗鼓回去?要是路上碰到那些凶残的流匪怎么办?”
    “这不更好吗?”楼喻笑道。
    冯二笔:“啊?”
    “别想了,”楼喻轻敲他脑门,“你只要记住,明天路上不管发生什么,都紧跟着我,保持沉默就行。”
    冯二笔眼睛一亮:“殿下,奴记住了。”
    他就知道,殿下不可能没有准备!
    与此同时,谢侯爷和杜尚书都在自家书房密谋。
    楼喻入京以来,他们两家被搅得鸡犬不宁,两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楼喻?
    谢侯爷对密卫首领说:“离京二十里地,有一处山谷,届时楼喻车队经过,他不过二百护卫,并无多少战斗力,你等假扮流匪,务必让他不死也残。”
    杜尚书也对密卫首领说:“离京二十里地,有个葫芦谷,中间有处窄道,尔等趁楼喻车队过道时,将其队伍冲散,定要给楼喻一个教训!”
    两家不谋而合,皆打算在葫芦谷动手。
    翌日一早,万众期待下,京城城门大开。
    一众藩王、世子离开行馆,各率护卫返程。
    皇帝仁慈,言这次藩王入京带的府兵不必收编,就当诸王的私人护卫罢。
    诸王还得感恩戴德,盛赞陛下仁德泽被天下。
    他们怀着满腔憋屈与愤怒,踏上昏暗纷乱的前程。
    楼喻坐在马车上,问霍延:“前方就是葫芦谷,都准备好了?”
    霍延颔首:“都已准备妥当。”
    若是有心人查探楼喻队伍,便会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人。
    周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府兵队伍里。
    葫芦谷,顾名思义,形状似一个卧倒的葫芦,中间有一条极为狭窄的道,马车也只能堪堪行过。
    蒋勇让府兵排成纵列,依次通过。
    两侧,分别有一伙人马屏息等待。
    巧的是,这两方人马为了不败露行迹,均静谧无声,不知对方存在。
    近了,更近了。
    庆王世子车驾终于抵达窄道入口,只要驶入,马车根本无法掉头逃跑,府兵也转不过身及时救援。
    就是现在!
    两方首领皆伸手示意。
    可就在他们伸到一半时,前方突然冲出一伙人马,喊杀震天,气势凶残。
    他们衣衫褴褛,手持刀戟,目露狼光,直奔窄道中的马车!
    山谷上方两侧人马再次趴伏回去,都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数人凶猛地窜上马车,将“面色苍白”的楼喻揪出来。
    头领掐着楼喻的脖颈,对奋力前来解救的府兵大吼一声:“再反抗老子杀了他!”
    蒋勇立刻示意府兵停战。
    他神色仓惶:“壮士有话好说!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请不要伤害我家主人!”
    谢家密卫首领皱眉,看来庆王世子不幸遇上了流匪,他还要不要出手呢?
    杜家的也在纠结犹豫。
    就在二人踌躇时,那流匪忽然将楼喻揪入车内,大笑几声:“老子不要什么,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狗官!”
    其余流匪便驾着马车,从府兵眼皮子底下,将楼喻给劫走了!
    蒋勇哀嚎一声:“殿下!”
    立刻带人追上去,一时山谷震颤,杀声滔天。
    双方人马胶着不休,缠斗一起,在埋伏的谢、杜两家杀手眼中,上演一出鸡蛋碰石头的戏码。
    鸡蛋是府兵,石头是流匪。
    没一会儿,凶残的流匪们将所有府兵全都擒住。
    流匪首领得意猖狂,吼声在山谷里回荡:“兄弟们!咱正好缺粮,不如回去煮了这些狗东西!”
    谢家首领和杜家首领,直愣愣地瞅着一群人迅速消失在远处,徒留一谷狼藉。
    “首领,咱还上吗?”
    “上个屁!”
    人都被流匪带走煮了,他们还费什么劲儿。
    两方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葫芦谷,分别回去复命。
    谢侯爷面容一裂:“被流匪劫走了?”
    首领:“属下瞧得千真万确。”
    谢侯爷:“……”
    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可他一直派人监视行馆,楼喻根本没有跟外界联系过,那些流匪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说,他只是太过倒霉了?
    真是老天开眼!
    杜尚书同样如此,心里面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反正楼喻被流匪害了更好,省得脏了他的手。
    而此时的楼喻,正悠闲坐在马车上,笑眯眯地道:“演得不错啊。”
    周满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是殿下计策高明。”
    虽府兵有一战之力,但楼喻并不想浪费时间跟谢杜两家对垒。更何况,他还不想暴露府兵真实的战斗力。
    得知谢杜两家要在葫芦谷搞事,他便令周满提前一天出城,用粮食雇佣一批流民,伪装成流匪,于葫芦谷待命。
    若他被流匪“劫”走,谢杜两家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反而还能松一口气。
    毕竟谋害皇族是重罪,谁也不想沾一手。
    眼下好了,庆王世子被流匪所害,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自认倒霉。
    楼喻笑意收敛:“阿姐无事罢?”
    楼荃在另一辆马车上,一直缀在楼喻身后。
    因临行前受楼喻嘱咐,楼荃待在马车里没有露面,即便她担心得不得了。
    周满颔首:“郡主无碍。”
    楼喻掀开车帘,问霍延:“船都准备好了?”
    “皆已准备妥当。”霍延神色凛然,“再行五里,便可至码头。”
    路上实在不太平,楼喻一开始就决定返程走水路。
    此前汪大勇等人陆路运粮,虽然能在流匪的袭击下护住粮食,可是粮食每每都会损失一些。
    粮食损失倒也罢了,主要是人会受伤。
    楼喻考虑到安全,便花重金购得几艘船,打算让他们水路运送粮食。
    如此,还能顺势通过河流南下,去南方购买稻米,还能向远洋商人打听一些异域农作物。
    船还没来得及运粮,就被派来运人。
    楼喻入京前,交待霍延与汪大勇保持联络,为离京之行提供后路。
    霍家军内部有独特的联络方式,是以就算霍延同楼喻被困在京城,也能与汪大勇取得联系,并约定时间,让他们以运粮船队的名义,停船码头。
    望京码头。
    汪大勇等人均昂首眺望,焦急等待楼喻一行人的到来。
    “头儿,二公子他们怎么还不来?会不会遇上危险了?那葫芦谷地势险要,确实不容易通过。”
    汪大勇敲他脑门:“就不会说些好话!”
    “唉,希望二公子不会出事。”
    汪大勇心烦意乱:“二公子向来神勇,怎么可能会出事!”
    话音刚落,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
    “是二公子他们!他们来了!”
    楼喻紧紧捉着楼荃的手臂,轻声问:“阿姐方才有没有吓着?”
    “阿弟,我没被吓着,就是担心你。”
    楼荃心思通透,面露心疼:“阿弟,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们?”
    “阿姐不必担心,等咱们上了船,就不会再遇流匪。”
    至少水上的流匪比路上少多了。
    还能避开京城的耳目。
    运粮船很大,一共四艘。霍家旧部占据两艘,剩余两艘留给二百府兵。
    码头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多忙碌无暇,根本不会在意楼喻等人,即便觉得他们形迹可疑,也不会深究。
    码头范围内,多的是大大小小的“船帮”,楼喻他们一大帮子人,跟船帮无异了。
    他们顺利登上船。
    楼喻站在舱室内,遥望渐渐远去的京城。
    那高大巍峨的城楼,繁华热闹的街市,皆已定格在天边。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他终于不用再绷着神经演戏。
    “殿下,船没有马跑得快,等咱们回到庆州,会不会太迟了?”冯二笔忧心忡忡。
    陛下派遣的将领已至庆州,没有殿下这个主心骨在,他是真的担心会出事。
    楼喻微微一笑,眸色深远。
    “不会,回去太早,恐怕就看不到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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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头疼欲裂,暗恼楼喻会闹事的同时,不禁迁怒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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