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盈从二哥手上接过那份资料,前后查看了一遍。
    装着资料的文件夹很薄,里面整理出的文字内容也不长,以叶千盈的阅读速度，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全部看完。
    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一学生，窦信然的经历实在是乏善可陈。如果说在这份资料里,有什么事是需要重点强调的，那大概就是他的贫穷了。
    ——窦信然实在是太穷了。
    在他上小学的时候，父母不幸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事故，家里只留下了他和他的奶奶,以及一套还没有缴纳完贷款的房子。
    因为司机疲劳驾驶、半夜超速又肇事逃逸，所以责任全在司机一方。
    但非常不幸的一件事是,司机家里也是一贫如洗，连那辆拉生意的小型卡车,都是司机和同村借钱买来的。
    换而言之,他无力向窦信然家里支付赔偿。
    据说在开庭之前，司机的家属曾经找上过窦信然,表示如果他和他奶奶愿意出具谅解书，帮助肇事司机减刑,那家里砸锅卖铁也能凑上二十万给他，好让他继续把书读完。
    但如果窦信然不肯出具谅解书，那就没办法了，反正他们家就是这么穷。而且人要是被你们家搞进去吃牢饭了，那就算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吧,既然如此，你们家就别想从我们手里抠出来一分钱。
    窦信然当初究竟怎么回应了肇事司机的家属，叶千盈已经不得而知。
    但她手上的这份资料显示，窦信然和奶奶都没有出具谅解书，那个肇事司机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零七个月，基本上是肇事逃逸罪的顶格刑期了。
    父母打工的工地老板曾经来探望过窦信然，给他留下了一些钱。当地的媒体在采访肇事司机事件时，也替他们家征求过社会的帮助，除此之外，还有法院的热心工作人员替他家跑了个低保身份。
    但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一老一小想要生存下去还是非常困难。
    低保只能做糊口之用，父母前半生的积蓄都交了房子的首付，每月要付的房贷就是一大笔支出。
    而且奶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又带着一身病痛，不但腿脚不好，连眼睛都几乎是半瞎状态。窦信然不能坐视老人家每天偷偷吃那种几分钱的镇痛小药片，医药费就成了另一桩无可避免的大头开支。
    生存，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只有生存。
    那时的窦信然年纪还太小，就算要打零工人家也不雇他，他只能在放学以后摆各种小摊。
    他家附近就是一个很大的蔬菜水果市场，里面有个老板娘心好，知道他家困难，从来都按批发价把蔬菜卖给他。
    窦信然就从老板娘那里进菜来卖。
    他人小力微，一次进菜也进不了多少分量，即使大人照顾他，主动来买他的菜，每天挣的钱也只能混个温饱。
    何况，还有几个摆摊的摊主欺负他年纪小，家里又没人给撑腰，不但抢他摆摊的地方，还骂他让他赶紧滚蛋，有几次甚至装成没看见，径直从他的菜上踩了过去。
    面对这种欺压和侮辱，初一的窦信然默默地把自己的摊位从那片小区菜市场退了出去，他从此……
    嗯，他从此就走上了蔬菜精加工之路？！
    看到这里叶千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没看错。
    窦信然痛定思痛，认为自己受欺负的本质不是因为他人小体弱，而是因为他没找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所以他主动放弃了这片以中低档用户——也就是大爷大妈居多的小区菜市场。每次从老板娘那里进完货以后，窦信然都会把蔬菜水果带回家自行加工，然后用订购的盒子进行打包，随即把新鲜的、处理好的这些蔬果带到隔了三条街道的商业区去卖。
    那里的客户群体以白领为主，大家应付了一天老板，下班时都很累了，再想到还要回家收拾菜、给孩子做饭洗水果，头都大了。
    窦信然正好把处理过的蔬菜水果卖给他们。
    寒暑假的时候，他还贿赂了几个公司楼下的保安，悄悄溜进写字楼里，挨间办公室问员工们要不要冰镇的水果拼盘。
    他要是个快递员或者外卖小哥，再怎么给保安递烟都没用，保安放他进去就要丢工作。
    可窦信然只是个念书的孩子，写字楼里有几个老板看他实在是不容易，也就抬抬手示意保安放他进去，对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反正员工们平时也会定个奶茶或者水果捞什么的，吃谁的外卖不是吃呢？
    窦信然成功找准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有空闲进行蔬菜水果精加工√
    年纪小，方便对客户进行一对一上门.服务√
    和女白领家里的孩子差不多大，容易激发上班族的母爱，扩大自己的销售范围√
    窦信然这么做，不但挣的钱比以前多，而且也卖得比从前快。处理过程麻烦点也不要紧，剩下的那些下脚料正好能做今天晚上的晚饭——他和奶奶都能吃上饭后水果了呢！
    读到此处，叶千盈不由叹为观止，简直要为窦信然拍案叫绝。
    除此之外，窦信然也并不只卖精加工的蔬菜水果，每次逢节过年，他都会搞点其余的东西大赚一笔。比如说母亲节的康乃馨、情人节的红玫瑰、端午节的编绳手串、圣诞节的平安果和圣诞老人帽子……
    靠着自己放学后挣来的钱，窦信然不但能给他奶奶交得起医药费，而且还能每月缴纳那套房子的房贷。
    可惜，初三那年，在中考的阴影之下，学校的课业的逐渐加重，晚上的放学时间也随即延长。在初三下半学期的时候，窦信然终于没法继续他的蔬果生意。
    断了一条财路的窦信然，很快就找到了一条新的财路。
    ——学习能挣钱。
    对于历年中考成绩出色的学生，各大高中都不惜以名师、实验班、奖学金等各种诱饵来挖。
    而当年全市中考第三的窦信然，也是被深骥给这么挖过来的。
    可能是经此一役，窦信然欣然领悟，自己的生意范围可以扩大到自己更为熟悉的作业领域里，于是在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他接代写作业的单简直接到手软。
    实不相瞒，窦信然的高中知识点就是这么学会的，本市有钱的初中高中客户纷纷向窦信然献出作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替他省了一大笔练习册钱。
    叶千盈：“……”
    叶千盈战术后仰，开始怀疑学校分班的正确性。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窦信然这种穷鬼进入十五班这种败家子班，那就等于是狼入虎口。
    但现在，叶千盈发自内心地怀疑，让窦信然进入十五班，是不是就等于把老鼠放进了米缸。
    ——他为这一天准备多时了吧？想想吧，他翻阅连登的qq空间，甚至都一路翻到了六年之前？！
    不知怎么的，冥冥之中，叶千盈总有种奇特的预感。
    她觉得，即使文理分科的时候，窦信然没被分到十五班，可只要他在深骥读书一天，就总会把他的生意范围扩大到十五班的……
    想到此处，叶千盈突然心思一动，注意起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点。
    “二哥，深骥有竞赛奖金吗？”
    叶皎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他哪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好当场摸出手机问了别人。
    片刻之后，对面的消息传来，叶皎对着自家小妹肯定地一点头：“有，省三五千，省二两万，省一五万。”
    叶千盈：“……”她就知道！
    关于窦信然的个人创业奋斗史，就到这里为止了。
    叶千盈向后再翻了一页，资料夹里呈现出的是几张打印的病历。
    杨黄香……
    这是窦信然的奶奶？
    病历上带着大量医学术语，普通人第一眼看起来会觉得读起来很费劲，叶千盈挑着重点词看了一遍，发现窦信然的奶奶患有肺癌已经有半年了。
    老人家本身年纪就大，如今身患重病不说，又有一些老年人常见的并发症。肿瘤本来就是最烧钱的病症之一，用以治疗的特效药相当昂贵，又要天天服用。以窦信然的家境，他能勉力坚持到今天，已经殊为不易了。
    叶千盈扫过账单上的六位数字，目光反而在一张照片上定格。
    照片里的窦奶奶坐着轮椅，她银白的短发被梳理得十分整齐，身上的病患服也十分干净。但叶千盈的注意力并不在老人家的精气神上。
    她想起自己每每进出教室时，只要窦信然看见了，他就一定过来搭一把手。从第一次他帮叶千盈把轮椅推出教室时，叶千盈就觉得他的动作过于娴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已经习惯了照顾行动不便的人。
    叶千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重新递还给叶皎。
    “我记得二哥你的公司有一个精英助学培养计划？把他加进那个名单里吧。还有之前省院给我出治疗方案的时候，是不是还特意找过爸爸？我记得省院肿瘤科不错，老人家转院后让他们用点好药，窦奶奶年纪太大了，这可能就是她最后一段日子，别让人家过得那么难受。”
    有多少中产家庭都被疾病生生拖垮，卖房卖车都换不回一条人命。窦信然虽然头脑惊人，可他总共才有多大的身量，能堵得上肺癌这个偌大的窟窿？
    她这个同桌虽然沉默寡言，平时也非常奸商，品性却堪称端正。既然他的难处让叶千盈看到了，那能帮就帮一把吧。
    想了想，叶千盈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别让他知道。”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哪怕有贫富的差别，彼此间却无高下之分。
    但要是特意让窦信然知道，是他的同桌在背后资助他，那他该为此拿出什么态度面对叶千盈？
    只用对普通同学的态度，旁人觉得他忘恩负义；拿出对老板家的女儿的恭敬殷勤，倒显得他别有用心；至于对恩人的感恩戴德……叶千盈觉得大可不必。
    对叶千盈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她发现了窦信然的困境，就顺便帮个小忙，还用不着少年人自尊和压力抵价。
    叶皎笑眯眯地冲叶千盈一点头：“你放心吧，小妹，二哥心里都有数。”
    停顿一下，他又忍不住和叶千盈调笑道：“你这个同桌有些本事，我看了也觉得有意思。这个忙倒是不大，花的也只是一点小钱，只是小妹你特意叮嘱一句的情份实在难得。我要是他，承了你这一捧心意，怕是只能以身相许了。”
    面对二哥的打趣，叶千盈的回答是……
    “哦，撺掇我早恋，我要找大哥举报了。”
    “诶，别别别，不至于，哥哥就和你开个玩笑……”
    ————————
    二哥离开的时候，把那份资料也顺便带走了，房间里只留下叶千盈一个人，对着自己的课本默默出神。
    文理考试以前，叶千盈曾经在系统手里接下了一系列的高一预习任务。
    ——她要在两个月内，完成高一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的预习，并且保证每门功课都通过系统的测验。
    时至今日，数学自不用说，叶千盈早就学完了，甚至还超出了系统要求的学习进度。
    关于物理和化学的学习也在一星期前结束。
    就在昨天晚上，她忙里偷闲地背完了高一最后一个单元的生物知识点，现在只差一次生物测试，这批主线任务的分数和进度就能被叶千盈尽数收于囊中。
    作为高一预习系列的最后一个任务，只要叶千盈能够在这次测验中获得85分以上的成绩，她的容貌恢复进度条就能再涨5%，一举达到45%的恢复度。
    除此之外，这个成绩还能让叶千盈获得足足一万五千点的积分。
    她现在只差一万积分，就能凑够系统要求的十万积分，可以解锁学习系统的其他功能了。
    天知道，叶千盈对于系统提及过的“升级和解锁功能”已经好奇许久了。
    至少就目前来看，凑够十万积分后，系统会对她开放商城功能。那除此之外呢？她能利用的补课时间会增加吗？
    怀着即将揭晓答案的激动心情，叶千盈进入了系统开设的考试模拟空间。
    这次的监考是两个陌生老师，生物试卷满分90，答题时间40分钟。
    作为一门被戏称为“理科中的文科”的科目，高中生物几乎不涉及到计算，所有的难点都在背记知识点上。
    之前为了拿到预习任务的记忆分和笔记分，叶千盈早就把高一前两册的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还按照自己的习惯，做了一本相当齐全漂亮的笔记。
    如今叶千盈坐在考场里，对着眼前的这张生物卷子，那些她亲手撰抄的笔记也在她的脑海里徐徐展开。
    真核细胞与原核细胞的区别、氨基酸的脱水缩合、光合作用的光反应和暗反应……
    一个个知识点主动浮上叶千盈的心头，它们化作字迹，无比顺畅地排列在叶千盈的笔下，变成一行又一行流畅的答案。
    只要熟悉要考的每个知识点，生物卷子的题量本来就不多。它既不需要物理或数学那样大量的计算，也不像政治或者历史的主观题，要用大段大段的文字紧扣得分点进行阐述。
    四十分钟的考试，叶千盈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写完了卷子。
    她花十分钟的时间把试卷检查了一遍，确认每道题的答案都正确无误后，直接向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举手示意交卷。
    考试模拟空间里的每个老师，都真实得好像他们真的存在一样。叶千盈在这里认识了和蔼可亲的仲老师，也和一个娃娃脸的长头发女老师碰过三回面。
    这一次监考批卷的老师是两个中年女性，她们都把染成暗红的卷头发扎成一束马尾，拎着一个掉漆的皮包，在叶千盈刚进考场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两个人在低声聊着最近的菜价。
    坐在讲台前的女老师接过叶千盈的卷子，很轻松地批了一遍。在批改的过程中，她甚至还转过头去和另一个女老师笑着说话：“你看看这孩子的字，写得还挺好看呢。”
    红色的对号在卷子上连成了一片，女老师笑微微地把卷子放回叶千盈手上：“好了，90分满分，继续加油啊，以后也要考这个分数。”
    在她话音落定的下一秒，系统的通报声也同步传来。
    【主线任务·高一生物预习及测验完成。
    任务奖励：容貌恢复进度条5%，积分+15000。】
    即使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叶千盈的心中还是难免泛起了几分激动。她退出了考试模拟空间，轻轻吸了一口气：“系统，通报我的当下恢复进度。”
    熟悉的光屏又一次投射在叶千盈的眼前，光屏上依旧浮现着三行文字。
    【宿主容貌恢复进度条：%】
    【宿主双腿恢复进度条：0%】
    【宿主目前积分：105377】
    叶千盈抬起头来，镜子里的那张脸已经隐隐恢复了旧观。在她的面孔上，狰狞的烧伤痕迹已经平复了大半，皮肤也于未褪尽的伤痕下，显露出曾经素白的底色。
    到了这一步，现有的医学手段已经可以对叶千盈进行移植，只是不如系统来得方便快捷，又全无副作用而已。
    甚至都不用达到40%的恢复进度，叶千盈清晰地记得，就在一周之前，给她检查的医生眼里都尽是不可思议。
    “您的恢复情况真的是太好了，完全没有任何感染和不耐受的表现。一般人很难对药物吸收到这种程度，按照这个恢复状态，您甚至有很大的希望完全痊愈。叶小姐，您简直就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叶母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就激动得泪盈于睫，大哥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神色。至于叶千盈，她自己虽然高兴，但心里还是难免升起那么一两分的好笑。
    ——她当然会完全痊愈的，却不是因为药物，而是因为她始终都在做系统的任务。
    这一期的任务里，系统没发布任何带有美颜抽奖的任务，但是叶千盈却已经越来越不在意了。
    不需要“肤若凝脂”或者“花容月貌”的美颜帮助，凭借她学习大神的力量，她也能让自己恢复健康。
    系统适时地沉默，放叶千盈对镜子自照了半分钟。当叶千盈转开看着镜子的视线后，它才体贴地进行询问。
    “恭喜宿主，您的积分已达到十万整，可开启下一阶段的功能解锁，请问是否开启？”
    “开启。”
    “已开启。”
    浮现在叶千盈视线里的光屏突然大作光芒，原本的三行数据记录如同墨迹入水一般缓缓化开，随即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斗大的彩字——
    【大国重器系统已激活！】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以凡人的天赋与智慧，攀登永无止境的探索高峰。倘若一日您身临绝顶，请记住，独行者永不孤独。
    向着最伟大的目标进发吧，从此刻开始，您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未来史书里刻骨铭心的回音。】
    如果不是受到双腿的拖累，叶千盈此时想必已经惊得跳了起来。
    大国重器！
    她曾经反复猜测过系统解锁后的样子，也思考过为什么系统坚持要她选择理科。
    现在她明白了。
    如果想要探索科学与真理的尽头，用一人的智慧创造出将物质化为精妙机械的财富，学文确实无法达成这样的目的。
    她必须要学理科，而且以后还要学习除了数学和物理之外的很多东西才行。
    “恭喜您……”系统的电子音听起来比平时稍低一些，似乎也在按捺情感组块里隐隐的激动，“您激活了本系统的内在核心，您最终选择了这一条路。”
    叶千盈抬起手，轻轻触碰那个只出现于自己视野中的白色光屏，指尖来回在“大国重器”四个字上游移。即使只是这么看看，她也感觉自己肩头正在担起千钧之重。
    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它细细的低语仿佛预言，又好似期冀。
    “快快成长起来吧，我的宿主。您将成为一个国家的脊梁、改变无数人类的命运，甚至令一颗星球的未来都因您的创造而转向——”
    “这一切，都要发生在不久的前方。”
    “去屹立在真理的巅峰吧，宿主，山峰的最顶端为您空待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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