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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锁南枝_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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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11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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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经过了一段路的光阴后,齐奢来到了她的大门外。
    可原本人来人往的后院这时却索然无息,只三三两两地散立着一批身穿旋褶直裰、脚蹬白靴之人,一见到齐奢,齐刷刷下跪。为首的一个上前禀明道:“王爷万安。周公公吩咐,虽然王爷说了不准惊动地面,但此地实在杂人太多,为保无失,还是叫咱们镇抚司前来保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回想适才的九死一生,再看这里的铁桶江山,齐奢倒有些哭笑不得之感,“‘万一’就在后头巷子里,你派几个人过去吧,何无为在那儿。”他愈发地扫了兴,言毕即只身走开。右腿的伤处阵阵作刺,迈一步,痛一下。
    青田自也得到了通知,善身恭候。她高梳顶发,佩一柄弯月玉插梳,对挑着一副珍珠步摇。身着连云花纹的轻罗衣,银丝挑纱裙,缠一条素绉束腰,愈发显出了一身的泪瘦。凝立在一挂青丝竹帘后,敛衽一礼。
    齐奢就停留在帘前,离廊道与堂屋的大灯各有一段距离,在幽暗处端详着,“想见的人,业已见过?”
    “业已见过。”步摇的垂珠在青田的两鬓盈盈晃动着,像煞了泪两串,“贱妾心愿了结,多谢王爷。”
    齐奢点点头,“了结就好。”
    她举眸相视,目光漠漠,“青田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还请王爷日后勿再登门。”
    是有什么一下搅进了胸中,纷杂而凌乱,但齐奢的神色却仍是工工整整的,没有一丝改变,“理由?”
    从前每一次青田见到他所露出的笑容——或浓或淡,或真或伪——已一丝不见,她的整张脸是月下的万丈寒潭,只闪动着清冷与幽寂,“吃,有庙右街的孔府酒肆,品茶有棋盘街的顺天会馆,听曲有万元胡同的广聚楼,清谈有安定门的国子监,至于其他的,帘子胡同里的季女小倌个个色艺怡人,随便何处都比青田这里可供王爷您闲时消遣。”
    伴着这一席话,齐奢的心里升起了排山倒海的暴怒。他肯为了她俯身贴地,不惜做一道她和情郎相会的桥,她就用过河抽桥来报答他!瞬时间,许多极其刻毒的回敬之语都已冲到了口边,可望着眼前的这个人,由不得他终究是心软。
    “段青田,不是我话说得伤你,你以为你是谁?或者你以为我是谁?是那些拿钱塞狗洞、以求一近芳泽的瘟生?我实话告诉你,我头一回踏进你们怀雅堂大门,不到一个时辰,槐花胡同的巡警铺就派人来问王府的管家,要不要把你送到我床上。如果我点头,你就不会还站在这儿、拿这种语气、对我说这番话。我每天一睁眼就要应付政务、军务、漕务、赈务、商务、矿务……人事繁杂、党派勾斗,被几十件事情烦,动上百的心思去筹谋举措,睡觉的时间从来超不过三个时辰。可但凡有一点儿余空,我都会到你这儿来坐坐。不说别的,就你门外那二十六级梯蹬,对我这个瘸子就比常人不易了。你觉得,我这叫拿你‘闲时消遣’?什么消遣需要我以亲王之尊来插科打诨、博人欢颜?我知道,你不想再见我,无非是因为在其他的客人跟前你都可以恣意颓废,对着我却得强打精神,我要的就是你这份强打精神!要不然,你往后——”
    他忽地卡壳,有什么由眼目间闪过,再不朝她一顾,旋身即走。青田亦不复适才的麻木不仁之相,她向前赶上了半步,想了想,却终是未出声挽留。
    而她猜不到,齐奢之所以行色匆匆并不为耍狠,只为他突然感到了大腿上伤口的迸裂。再不走,他怕鲜红的热血就会狂涌而出,被她看见。
    好在青田什么都没看见,她只觉男人今夜的脚步分外滞重而凌乱,不免就在心中生出了一丝喟叹来:大好男儿,却被残疾所拖累。宛如他们各自美好的愿望,被现实。
    屋外有的是夜,以容彼此的清宵,卧后细细长。
    而这一宵对许多人而言亦漫长而煎熬。宫门一开锁,慈庆宫管事牌子吴染便揉着通红的两眼朝见东太后,秘陈之际,说到义兄邱若谷被斩成了两段的惨烈死状,几度哽咽。
    王氏啜着香薰冰饮立在廊下的鎏金鸟架前,对架上啁啾的画眉扔出一句:“废物。”
    吴染一震,深埋下头颅,再不敢显露悲声。
    “刺伤有什么用?一击不中,反而打草惊蛇。”王氏懒洋洋地把手一斜,“他的家里人呢,处理好了?”
    吴染忙接过烧有着峥嵘龙纹的明黄茶盅,“主子放心,内眷子嗣鸡犬不留。”泪意未尽的眼底,他却仿似看见家中的庭院,一个名唤“吴义”的少年正意气风发地耍剑舞棒,妻子绿丝儿则满面慈爱地陪守着,似一位真正的母亲。吴染懂得欺瞒主上、窝藏钦犯之子的重罪,但他也懂得,这孩子的父亲为了曾经两个小伙伴撮土为香的义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赔上了自己的——并将赔上全族的性命。作为回报,他也会拿自己的、全族的性命保护这孩子,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位义士。风萧萧兮,易水寒。
    刺案发生的十个时辰内,行动迅猛的镇抚司就在新任都指挥使孟仲先的带领下,由死者顺藤摸瓜锁定了宛平邱家。谁知上门后竟发现阖家老小皆中毒身亡,幕后指使者的线索就此断掉。孟无奈,依法令灭邱氏三族。而摄政王在花街遇刺说出去实在太过不雅,对外只公布说行刺的地点在王府门前。鉴于当夜的目击者除了何无为就是镇抚司的一队番役,因此真相被压得实实的,一点儿也没有走漏出去。大概整整一个月,京城内外对摄政王竟然就在府门外被刺客刺伤一事众说纷纭,各种真真假假的蜚短流长飘荡在大街小巷。而其间唯一确实的就是,该夜后,齐奢再不曾踏足怀雅堂。
    就这样,他与她分别。尘质摇动,虚空寂然。她只是流离失所的微尘,而他是主宰万物的虚空,永永远远地不可捉摸,却又似乎始终在那里,不舍不弃,只等待一场清旸升天,光入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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