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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定风波_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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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11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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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马车最终在离皇都不过百里的一片营帐前刹住,跑马已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吽吽乱喘。车辕上的赵胜擦了擦一头一颈的汗,厚鼓鼓的两肩一耸,蹦下车。
    就在赵胜走向他所碰到的第一位守兵时,中军大帐中,齐奢已在原地绕了千百圈。镇抚司所带来的噩报令他成了一头兽——笼中兽,周身环绕着无数道不停旋转的铁栏。
    这时入帐报事的是太监小信子,看得出主子的心情欠佳,音调便有些发怯:“王爷,宫里头的赵胜公公来了,说是为了迎接王爷明日入城,圣母皇太后特有赏赐。”
    “赵胜?”齐奢陡地住脚,目光如炬,“带他进来。”
    小信子先后带入了两人,赵胜走在前面,胸口一大片汗渍,吁吁急喘着就地拜倒,参行大礼,“奴才叩见皇叔父摄政王,王爷千岁金安。”
    齐奢的眼睛却紧盯在后面那人的身上,盛夏中,该人竟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立在那儿如迷雾一团。齐奢把两眼深深地眯起,“小信子退下。”
    小信子刚退出,那人就自己伸出手,揭去了罩面的玄色面纱。
    齐奢重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端详一番,“果真是——,臣齐奢给太后请——”
    “三爷!”喜荷上前一步,从一身太监的蟒服中递出了两手来将他托住,又唤他一声,“姐夫……”她仰首向齐奢细凝来,仿佛还有许多和这昵称一样甜蜜的话儿要对他讲,但她只是浩叹了一声,“免了,什么时候还闹这些虚文?赵胜你也出去吧,盯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齐奢先是抬起手,似欲触碰喜荷的下颌,又怕碰痛她似的空悬着,“脸怎么弄得这是,啊?哪个不要命的这么大胆?”
    望着对方惊怒交织的深情,喜荷自己的神情反变得沉静而温暖。她已多久不曾被他如此着紧、如此含情地俯视?当他这么垂望她时,是神在俯瞰人间,令她无端端地双膝发软。
    她用破落不堪的唇角扯出一个笑容,“不重要,
    脱身之计而已。姐夫,我也知道了,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齐奢举眸前顾,眸子里是困兽犹斗,“拼了。”
    喜荷凄然一笑,“拼,拿什么拼?就凭你外面那几十人?王家当初之所以忌惮你这个摄政王,不为你地位尊贵、战功卓著,只为你手掌兵权。如今京营都督左健倒戈,而五城兵马司跟皇家禁军全在他们手上,姐夫,你什么也不剩了,大、势、已、去。”她眼睛里涌出咸涩的泪水,往满面的伤口上撒盐,“我来,就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宏儿还在,我不得不回到紫禁城那牢坑子里去,可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保命之处。”
    齐奢狠咬了一整副后牙,“我走,皇上怎么办?你怎么办?”
    “谅那伙人暂时也不敢把皇上怎么样,至于我,我身边还有赵胜,他是武师出身,有他在,还能护得我一时片刻的平安。”她一笑就牵动了伤痛,那就带着痛,笑,“姐夫,我记得那一年隆冬,那一天傍晚,我故意绊倒在你怀里,你就势把我扔上了凤榻,那时谈不上情、谈不上义,不过是两个一贫如洗的政坛赌徒借由云雨之事来撮土为香、歃血为盟。我知道直至今时今日,在你看来,你我间的关系也依旧只是狼狈为奸。可我,不知几时,却已情、根、深、种。”
    喜荷满目疮痍地向上望去,她美丽的颜色已一点都不剩了,她只剩这哀婉的、挚诚的、真情萌动的音色,“我们都是聪明人,我们谁都不提这个‘情’字。在你,是因为你待我素来无情,一旦羽翼渐丰,就一点点疏远,全身而退。我也希望我也能一般,可我做不到。我还记得你和我的最后一次,我也是这么乔装改扮从大隆福寺里溜出去找你,你对我的身体热情如火,对我这个人却漠不关情。在你冷落我的这些日子里,我心头堆积了成千上百个问题要问你:是因为我不再有利用价值?因为我叫你腻味?因为我老了?——嘘,我这样想知道,可你什么也别答,我不愿听谎话,也不愿承受真相。姐夫,我一样从不提这个‘情’字,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字会
    吓着你,可眼下的局面,我再不说出来,就一生一世都来不及了。如今我既已亲口说与你,你既已亲耳听见,我便死而无憾。”
    喜荷自己也被自己的大胆震惊,她的眼泪在双颊上留下了血红斑斑,似雨打遍地的石榴花。“瞧,你果然被我吓着了!”她笑起来,心一跳一跳地痛。是的,他不爱她,从来也没爱过她,所以才会一脸的愕极无言、受之有愧。可她不介意,她只想接着给,在这狼烟四起、兵临城下的乱世间,趁着还有一口气,把能给的全给他。
    她颤索着自腰间摸出了一叠纸,送进男人的手内,“事不宜迟,珠宝文玩不方便,且易于被人追查线索,这里是六十万两银票,都是见票即兑。姐夫别笑话,宫里这么多年我只攒下来这点儿钱。明日我回宫怕是凶多吉少,你千万别再回来,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个——”她把满脸的血泪在随身的丝帕里蘸一蘸,而后就把这绣着龙凤双喜的黄丝帕系在了齐奢的手腕上,“就当是一点儿念想,别忘了曾经还有我这么一个人。走吧姐夫,赶紧走,一辈子也别再回来!”
    齐奢的手里是硬被塞入的一沓票子,腕上是硬被捆上的一条帕子,如同被收买,如同被捆缚一般,他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把喜荷给揽进了怀内。她染血的红泪一滴滴似烛油,滚烫地浇在他心口。他也忆起了那个隆冬的傍晚,从那一晚起,她始终是一名精明的战友、一名饱经风情的姘妇,但这一霎伏在他胸口的却是个傻瓜般的纯真女子,满目的爱意炽烈而鲜红。
    潮起潮落的一瞬,齐奢已有了决断,就为了不把这女子一个人扔下,赴汤蹈火,他也得拿出些男人像样的担当来。
    于是,二人中,一个热泪如雨之际,另一个却变得愈来愈冷,冷而静。齐奢推开了怀抱里的身体,拿指尖沾一下那肿胀不堪的容颜,问:“喜荷,你身上带着印没有?”
    喜荷眨一下眼,再一下。无言的一灵犀间,她已明白,这个熟悉万分的男人,有惊喜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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