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笙小心翼翼从身上拿出一袋被烧尽的纸灰,递给洛离音:“立刻进行破译。”
“这是什么?”
“我今天去接沈杰韬参加庆功会时,在他办公室见到南京派来的特使,为沈杰韬带了一份机密文件,沈杰韬没有将文件交由情报处存档而是当场阅后即焚,文件的内容经过加密。”顾鹤笙一边给倒水一边说道,“这份文件上一定有重要情报,时间长了上面的字迹很难再修复,所以我今晚才来见你,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破译出来。”
洛离音立刻取出工具在灯下对纸灰进行拼凑。
“你一向很谨慎,为什么要带一名军统特务一起来?”
“我脱不开身,沈杰韬安排他和我住一起。”
“你可以拒绝,你身边有一名朝夕相对的特务,这无疑会加剧你暴露的风险。”
“沈杰韬不放心我一个人住,他需要有人监控我的一举一动。”
洛离音一惊:“沈杰韬开始怀疑你了?”
“除了他自己,他怀疑军统上海站每一个人,这是他的特工哲学,先假设所有人都是敌人,然后再去找证据推翻自己的观点,抛开阵营和信仰,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名优秀的情报人员,这也是沈杰韬为什么会成为戴笠心腹的原因。”顾鹤笙做出中肯评价,然后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一来能打消沈杰韬的猜疑,二来我也需要身边有一个时间证人。”
洛离音:“那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说到小心,我在回上海的火车上被伏击了,是自己的同志。”顾鹤笙苦笑一声道,“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你没受伤吧?”洛离音一脸担心。
“我没事,我缴了他们的械并留给了他们撤离的时间。”顾鹤笙淡淡一笑,“应该是上海地下党的同志,一上来就准备对我下死手,对我这个情报处处长恨的可够深的。”
“不能再这样了,我会把这个情况尽快向上级首长汇报。”
“不用,上海地下党组织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被共产党伏击也是对我身份最好的掩护。”顾鹤笙冷静摇摇头,点燃一支烟问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我到重庆述职,上面准备把沈杰韬升任军统副局长,让我接替他出任军统上海站站长,如果是这样的话,国民党在华东地区的情报网就全在我们掌握之中。”
“太好了,如此一来国民党情报机关形同虚设。”洛离音兴奋不已,“我这次巡演回到了解放区,也见到了上级首长,他充分肯定和表扬了你的工作,同时也指出,目前形势依旧很艰巨,国民党借和谈大量调动军队对解放区实施包围,他们一意孤行发动内战的野心昭然若揭,首长指示我们做好对敌斗争的准备。”
“我让你向上级请示的事,首长可有答复?”
“你很在乎这事吗?”洛离音声音有些不悦。
顾鹤笙无奈笑笑:“什么叫我在乎,叶君怡的父亲是上海的名门望族,和国民党军政要员来往密切,如果和叶君怡能建立关系,通过她父亲就能拓展出很多重要的情报来源渠道,所以才让你向组织请示,能不能继续接触叶君怡。”
“首长同意了你的请求,可以合理利用叶君怡在上海的人脉关系网,但是……”洛离音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洛离音低声说道:“我希望这仅仅是工作需要,你不会将情感和工作混淆在一起。”
顾鹤笙声音坚定:“我是共产党员,信仰高于一切,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是最了解我的。”
洛离音抬头看了顾鹤笙一眼,目光充满了对战友的信任,桌上的纸灰大部分完成修复,调配好药水小心翼翼滴落在上面,渐渐隐约能看见模糊不清的字迹,洛离音抄录下上面的代码,然后拿出早已获取的密码本进行破译。
“文件上不能完全恢复,不过能大致得知上面的内容,我看不出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倒是有些奇怪。”洛离音皱眉说道。
“什么地方奇怪?”
“这份文件是戴笠直接向沈杰韬下达的,要求沈杰韬在近三月内对上海地下党组织暂缓所有行动,只实施监控但不能抓捕。”
“暂缓所有行动?”顾鹤笙也皱起眉头,对这条命令百思不得其解,沈杰韬早在国民党清党时期就是反共急先锋,双手沾满无数革命者的鲜血,戴笠将其留在上海也是看重他这一点,“戴笠像是在用三个月时间秘密筹谋什么事,这件事的重要性甚至高于对上海地下党组织的破坏呢,到底是什么事呢?”
“文件中还提到了一个人,戴笠命令沈杰韬在这个人有需要的时候,必须全力配合,必要时军统上海站的指挥权全权交由此人。”
“是谁?”
“文件损毁太严重,只知道这个人叫红,红鸟,鸟字只有一半,另外一半无法看到。”洛离音惴惴不安道,“红鸟应该是一个代号,沈杰韬是戴笠手下“十人团”之一,在军统地位举足轻重,这么说这个红鸟的权力还在沈杰韬之上。”
“红鸟,红鸟……”顾鹤笙在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忽然一惊,猛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不是红鸟,是红鸠!”
“你怎么知道?”
顾鹤笙脸上的慌乱让洛离音又惊又怕,两人在一起经历过太多生死攸关的险境,但顾鹤笙总是能从容冷静去应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
顾鹤笙揉着额头在房间来回踱步,突然停下来,瞪大的眼睛中透出惊恐。
“从现在开始,你立即切断与上海地下党组织的所有联系。”
“是。”洛离音一脸茫然点头,不明白顾鹤笙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启用电台。”顾鹤笙来不及向她解释。
“啊?”洛离音愣住,“什么时候启用?”
“现在!”顾鹤笙斩钉切铁。
“为了确保你身份不被暴露,你的情报传递渠道不经过上海地下党组织,是由我直接向上级传递,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启用电台,你应该知道组织的规定。”
“洛离音同志,作为你在上海的上级领导,我命令你立刻启用电台和中央特科首长联系!”顾鹤笙声音低沉严肃,“组织将面临灭顶之灾,如果不及时将情报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这个责任你和我都负不起!”
洛离音据理力争:“中央特科首长下达给我的任务是在所不惜都要确保你的安全,你的身份高于一切,启用电台会增加暴露的风险,我服从你的命令,但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鹤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点燃一支烟重新坐到椅子上:“红鸠。”
“就因为一个名字,你就要启用电台?”洛离音满脸疑惑。
“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洛离音好奇问道:“你认识红鸠?”
顾鹤笙默默点头。
“红鸠到底是谁?”洛离音追问。
顾鹤笙弹着烟灰,迟疑了良久后神色惆怅答道:“一位战友。”
回答让洛离音一怔,更加不知所措:“战,战友?红鸠是我们的同志?”
顾鹤笙慢慢平静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丝惆怅。
“上海沦陷后,为了加强对日情报收集,我被军统派往上海并成功打入汪伪特务机关总部,军统根据我获取的汪伪特务名单进行全面清剿,并且我还送出大量有重大价值的情报,由于汪伪特务机关一直不受日军情报部门信任,因此很难获取到有战略价值的情报。”顾鹤笙一边回想一边对洛离音娓娓道来,“我尝试过各种办法,始终无法触及到日军情报机关的核心,但奇怪的是,无论是梅机关对国民党将领的策反计划还是特高课在国统区建立的情报网,以及日军军事调动部署和物质储备等大量重要情报,依旧源源不断被军统截获。”
“这些都是日军的机密情报啊。”洛离音大吃一惊。
“这其中还包括日军在太平洋的军事动向,军统甚至提前掌握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情报,可惜未能引起美国的重视。”顾鹤笙默默点头继续说道,“这些情报的价值不可估量,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战争的进展,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在特高课内部还有一名潜伏级别远高于我的军统特工。”
洛离音听到这里也暗暗震惊:“后来呢?”
“我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中央特科首长,得到指示是,为了民族大业务必团结一切力量,如果在能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对其尽全力保护和协助。”顾鹤笙抽了一口烟,“在一连串泄密事件后,特高课也觉察到内部被渗透,开始大肆清查和疯狂围剿,但始终无法确定这名潜伏者的身份,直到一名被抓获的军统人员叛变投敌,供出了一个代号。”
“红鸠?”
“至此,这名不为人知的军统王牌特工第一次浮出水面。”顾鹤笙点点头,“即便如此,特高课所获取的信息也仅仅只有这个代号,特高科为了清除红鸠,与梅机关和76号实施内部排查甄别,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用一份假情报作为诱饵试图引诱红鸠现身,我提前获悉了敌人的阴谋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将情报送出去,这份情报敌人伪装的极好,红鸠一定会想方设法获取,一旦情报被泄露就意味着红鸠身份的暴露。”
洛离音若有所思:“你在上海暴露就是因为这件事?”
“我和此人虽然在不同的阵营,但在抵御侵略者这件事上我们是战友,红鸠距离敌人的心脏更近,他的存在远比我更有价值,所以我以暴露为代价向红鸠发出警示,敌人以为我就是红鸠,展开了全城抓捕,我本来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来换取红鸠的安全,但还是没想到竟然很快就被追踪到。”顾鹤笙说到这里忽然笑了,“我被逼到了黄浦江边一处民房内,剩下最后一颗子弹是我准备留给自己的,就在那时我听到外面的枪声。”
洛离音越听越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听到缓缓向我走来的脚步声,黑暗中那人对我说,你不是红鸠!”顾鹤笙吐了一口烟雾,不由自主笑了笑,“同类总是有相同的思维,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追踪到我。”
“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红鸠!”
“我们在黑暗中握手,双方都没有看到彼此的样子,我一直期待有一天能和他见面,但没想到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互不相识,但握手的刹那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我们的见面也意味着生离死别,枪声引来了围捕的敌人,红鸠守在楼梯口打算掩护我撤离,我拒绝了,我和他只可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但活下来的人要继承另一个的使命,我不希望自己的暴露毫无意义,他试图说服我,但我态度坚决,最后我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不想被敌人抓获,我希望是一位战友送我最后一程,他明白我的意思,在敌人冲上来时他向我开了枪,我中弹坠江可能是命大竟然侥幸生还。”顾鹤笙感慨万千道,“我被送往了国统区,等着和这名不知长相的无名战友重逢,一直等到抗战胜利,在军统所有人员档案中,我都没有找到关于他的记载,军统内部甚至都不知道红鸠的存在,他本该作为一名凯旋的战士得到应有的荣誉,可我再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曾一度认为他牺牲了,直到今晚重新看见这个代号。”
洛离音恍然大悟:“这么说红鸠还活着。”
“我宁愿他牺牲了,作为战友他值得让我铭记一生,可作为对手,他具有致命的危险性。”顾鹤笙嘴角的笑容在慢慢收敛,
“对手?!”
“红鸠出现在上海只有一个可能性,对上海地下党组织进行渗透,这也是为什么戴笠密令沈杰韬近三月暂缓行动的原因,这是在给红鸠的渗透制造机会,我太了解红鸠的能力,一个能让日军在华东情报部门陷入瘫痪的特工,一旦让其打入地下党组织,所造成的破坏力是毁灭性的。”顾鹤笙神情严峻说道,“立刻启用电台,将情况汇报给中央特科,及时向上海地下党组织发出警示,在地下党组织自查和甄别的同时,请求上级协助我找出红鸠。”
洛离音终于明白顾鹤笙为何这般紧张,连忙拿出藏匿的电台将情况汇报给中央特科,等发报完成顾鹤笙才放下心。
顾鹤笙不能逗留太长时间,拿起化妆台上的香水喷在衣服上,再从洛离音头上取下一个长发放在领口:“电台启用后,军统会加大对这片区域的监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洛离音送到门口,目光中尽是关切:“红鸠出现在上海,你自己也得多加小心。”
顾鹤笙下楼后快步走回车上,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让你就等了。”
“出了什么事?”秦景天随口一问。
顾鹤笙一愣,身上的香水和领口的长发是故意给秦景天看的,但他却一眼看出自己刻意掩饰的忧虑。
在火车上就领教过秦景天的洞察力,顾鹤笙只能以进为退:“刚刚得知,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来了上海。”
“他乡遇故知,这是好事啊。”
顾鹤笙深吸一口气:“时过境迁,就怕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秦景天淡笑:“何必患得患失,等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顾鹤笙与之对视,两人相视一笑:“我很期待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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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7-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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