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九月十六,太后一月热孝的最后一日。
宫中的白布尽数撤下,慈安宫也恢复了原来的大半模样。
热孝虽过,嫔妃们不必每日前往慈安宫哀思,但国哀未毕,宫内宫外为着避讳,还是歌舞、娱乐皆停,后宫里头的嫔妃们也不会突然就穿得花枝招展了。
民间嫁娶之事可举办,算是给京城添了些许的喜色。
这日天气难得晴朗,关雎宫来了两位稀客。
“前些日子不得空暇,我们姐妹来了一回后也不敢再来吵嚷了贵妃。今日擅自来了,贵妃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原是福安福卉两位长公主。
这两位长公主虽一个在京城,一个远在庐陵,但常有书信来往,又有从前十多年的姐妹情在,如今又凑在一起,倒比从前还形影不离了。
“两位长公主难得来,怎么会怪罪。”顾青昭忙嘱咐底下人煮茶,“别拘束了,快坐吧。”
福安微微扶着小腹,缓缓坐在垫了两层软绒的楠木交椅上,面色沉重,“昔年一别,我便鲜少入京,没成想如今再来,只见母后遗容……”
她本是个坚毅的人,可今日一来了关雎宫,关雎宫一切如旧,就叫她想起出嫁那年的事情来,不由悲从中来,“圣旨来的时候我都不敢信,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天我还是觉着恍惚得紧。总觉得母后还在,笑意吟吟地嘱咐我和三姐婚后事宜。”
说着,姐妹俩哭成一团。
顾青昭慨叹万千,“太后生前待二位长公主极尽疼爱,若是在天有灵知晓公主惦念,自然也会欣慰的。你们这些天守丧亦是哭红肿了眼,太后若是晓得许是要心疼,总要仔细身子才是。”
福卉抹了抹泪,“我们倒还好,就是母妃,已然哭倒了,这些天没有一日是清醒的。”
“太妃是太过思念太后了……”顾青昭也见过太妃,知晓她如何悲恸欲绝,更是不忍,“你们放心,太妃在后宫,齐贵妃和我都会照料着,不会出错的。”
“有娘娘这话,我们没有不放心的。”
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两人才缓过劲来。
“好几年未见,贵妃娘娘容貌依旧,性情也跟之前一样温柔得紧。”
福安看向福卉,“方才你还拘谨得厉害,如今可见我所言不错?”
福卉面露愧色,可说话还是大大方方的,“是福卉不懂事,娘娘自然是极好的。”
福安又替她找补,和顾青昭说道:“三姐姐虽嫁在京城,只是她胆儿小,素来鲜少出门。就算因为宫宴进了宫,也是唯恐哪里出错,轻易不敢随意走动的。其实她心里很惦念娘娘的,并非生分。”
“哪那么容易就生分了,”顾青昭看福卉,“虽然我久居深宫,可也常听说公主婚后与夫君很是琴瑟和鸣呢。以往宫宴上总见公主和驸马同进同出,可见是恩爱的,公主婚后恣意,我同陛下和太后也曾说起,他们都很是安慰。”
福卉闻言很是惊诧。
她婚后不敢轻易来后宫走动,一是怕涉及嫔妃们的恩怨,二来也是见着顾贵妃水涨船高,自己虽是公主,可生母出身实在卑微,故而自惭形秽,不敢前来拜见。可如今听闻贵妃竟然也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不由好一阵感动。
“你瞧瞧?贵妃待你多好,偏你日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可不自个儿觉得少来往了吗?”福安有心要福卉多与关雎宫来往,自是为她做打算。
福卉知道妹妹的好意,便郑重颔首,“日后必定是要多走动的,还望娘娘不嫌弃才是。”
顾青昭莞尔,“怎么会,我平日里也寂寞无聊,你来了正好说说话呢。”
福安见状心里欣慰,面上却叫苦连天,“庐陵那地方离京城远,我可想念京中母妃皇兄还有贵妃,可就是不得见,真是难受。”
福卉就笑话她了,“你虽然见不着我们,可庐陵侯世子可是日日陪着你,唯恐你不高兴不舒服。眼下你公婆和睦,夫君恩爱,底下又有长子孝敬,就算是你有身孕要急着赶回京城,庐陵侯世子也是一路护着送你来。这样好的夫婿在,你还哭惨些什么?”
福安前年就生下了长子,如今又有孕,与庐陵侯世子戚尤称得上是和和美美。
这话说得羞人,福安嗔她一眼,“你还说我呢,你还不抓紧些?”
此言一出,福卉眸光中微有失落闪过。
顾青昭心中颇有忧心。
只听福卉道:“子女缘分不能强求,我倒没什么,只是夫君是长房长孙,可我实在是……”她叹气,“我想着,许是我身子不好。若是还是不能有孩子,总不能独占着他的后院。”
闻言,福安就睁大了眼,怒气冲冲,“怎么,刘家逼迫你?还是刘丛?!”
福安的脾气承自林太妃,哪里能见得自家姐姐受苦。
顾青昭也是蹙眉,难道刘家对长公主的爱重全是装出来的?
“不是不是,刘家待我极好,”福卉连忙解释,“是我自己的缘故。”
她垂眉,失魂落魄的,“就是因为他们待我太好,我才觉得对不住。还有皇兄,皇兄当初给我找了这么好的归宿,我也不能叫皇兄为难。”
古往今来长子的责任本就要重一些的,刘丛乃是刘家的嫡长孙,日后是要承继刘家大业的,若是没有子嗣,实在不妥当。
福卉又是唐昀亲自赐婚给刘丛的,若是福卉没能产下子嗣,叫刘家断了香火,若民间议论起来,也不好听。
“前院有个侍奉笔墨的丫头,很是端庄乖巧,也会识文断字。我便想着抬举起来,做个妾也是好的。”
“你糊涂啊!”福安气得不行,“你眼下没有身孕,是因着早年落下了些许病根的缘故,连宫中医师都说过你会有子息的。这才几年?你好好休养,必定是会有的!”
福安那个着急啊,但也极力稳住心神问她,“那个小妾,刘丛可表现出喜欢的意思?”
福卉叹气,“本是打算前些日子开了脸送过去的,只是母后仙逝,”她面容哀恸,“我自然顾不得那事就进宫了。眼下她也还没正式进后院。”
福安松了口气,“那你也别管她了,调养自己身子要紧。”
顾青昭也劝她,“你年纪还小,并非到了不能生育的年纪。眼下就做这打算,还为时尚早。你皇兄若是知道你为了他的名声就断送自己大好的生活,想来更要心痛的。暂且先缓一缓吧,如福安所言,先将身子调养好才是正理。”
福卉咬着唇险些落泪,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自是痛苦不已的。
顾青昭见了忍不住轻叹。
等说完话送完两姐妹时,已是午后。
蒋忠祥也赶着到了。
“时日已久,只需今日诊脉,便可大致判定当初微臣猜测了。”虽还未诊脉,可蒋忠祥内心已然雀跃不已,若是他当初的诊断没错,那可真是……他恭恭敬敬铺好轻纱巾,“娘娘,请。”
顾青昭依言将手腕放上去,由他诊脉。
正诊脉时,外头唐昀就来了。
也没个通报,顾青昭惊得正要起身,他便大步过来稳住她,连蒋忠祥他都没叫起身来请安,只道:“好生给贵妃诊脉就是。”
“是。”蒋忠祥复又埋首下去,仔仔细细地探脉。
“陛下怎么火急火燎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能有什么事情,“是吴成告诉我,今儿白嫔又去尚药局请蒋忠祥,说是担心你身子。我总放不下,就来看看。”
顾青昭哑然失笑,“白嫔一惊一乍的,怎么陛下也被唬住了?今日本就是蒋医师该来请脉的日子。白嫔不去找,他也是要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些日子他总悬心,没个消停。
顾青昭张口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作罢。
自太后故去,唐昀的心就跟时时飘着似的,一有点风吹草动他都慌怕。
这样的心病,旁人说什么也是劝不住的,只能她自个儿谨慎些,别出了差错,别苦了自己又叫人心忧。
她敛眉去看蒋忠祥。
不同于前几次翻来覆去地反复瞧看,这次蒋忠祥只微微搭了脉就显见眉飞色舞起来。
“蒋医师,我家主子到底如何了?”红韶心急得不行。
“姑娘莫慌,为确保微臣所探无疑,娘娘可否请稳婆来,微臣想询问一二。”
女子产前偶有胎位不正、腿脚酸肿等症状,为免嫔妃及腹中皇嗣有恙,宫中嫔妃一旦诊出有孕,便有四五个稳婆坐镇,一来是为着后期生产之时助力,二来她们经验老道,若有不测,也有法子为嫔妃调养身子、纠正胎位。除了医师外,这些稳婆便是最了解嫔妃身子状况的了。
唐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蒋忠祥这样子,像是有什么喜事无法断定,可眼下昭儿已然诊出有孕,还有什么喜事值得他这样兴奋?
顾青昭微微侧目,“绯紫。”
绯紫伶俐,须臾就将稳婆里资历最老的周氏领来了。
蒋忠祥与周姑姑一番细话,总算定了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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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01-16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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