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蒙古冷得紧,呼啸的寒风如锋利的刀片般,吹在人脸上生疼,吹在眼睛上使人止不住的流眼泪,宛如厚棉被的白皑皑积雪压着枯黄的草地,放眼四望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牲畜们全都缩在圈里打盹、长膘,牧民们也都窝在蒙古包里歇息,漫长的冬日还有的过呢。
相比起旁的地方的安静,位于漠南蒙古科尔沁部的纯禧公主府此刻可是热闹极了。
因为月初时京城而来的一封御信,如今公主府内的人从上到下已经为省亲之事忙忙碌碌近半个月了。
自康熙二十九年起,带着丰厚嫁妆抚蒙,嫁入孝庄文皇后与皇太后娘家的大公主,时隔近十年总算是有了回京看望亲人的机会。
十一月二十八这日,下午时分,身穿橘红色旗装的纯禧正坐在大厅里认真检查着最后一遍礼单。
宫人们则手脚麻利的将早已经盛入红木雕花箱子内的行礼,一件件的往府里的车队中搬。
在如今这个时代,穷人大多没那个财力跋山涉水,富人虽不差银钱,但出一趟远门也是极其不方便的,即使京蒙官道已经铺成了水泥路,马车行驶起来少了些许颠簸,但公主省亲的随行行礼可是一点儿都不少,大到被子、褥子、小到挖耳勺、指甲剪都得被伺候之人细致的拾掇进箱子内,一并塞入车厢里备着主子们在路上使用。
“额娘!”
“额娘~”
两声一男一女的童音从门口处传来,手拿礼单的纯禧抬起头就瞧见自己八岁大的儿子牵着三岁半女儿的小手,兄妹俩身穿厚实的蒙古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一并迈过门槛跑进了大厅里。
三岁半的娜仁一蹦蹦跳跳的来到额娘跟前就立马松开哥哥巴图的手,穿着一身火红色蒙古袍的小女娃,像是一只喜庆的红色小蝴蝶般扑进纯禧的怀里,仰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公主奶声奶气地说道:
“额娘,玛嬷说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城皇宫里看望郭罗玛法了对吗?”
纯禧一把将小闺女抱到大腿上,看着身穿深蓝色蒙古袍、同样目含期待的儿子笑道:
“是啊,你们俩的耳朵倒是灵敏的很,咱们今年同你们二姨母、三姨母一道回京过年,想必会在那里待上几个月,等到明岁春日庆贺完万寿节才会重返蒙古。”
兄妹俩闻言眼睛变得更亮了。
“额娘,你总说京城繁华,这回我倒是要好好在那四九城中逛一逛、玩一玩,看一看那里究竟与我们大草原有何不同!”
巴图边说边搓着双手,满脸期待,情绪激昂。
听到儿子这话,纯禧在高兴的同时,心中又不禁生出一股子酸涩感,她已有多年未回过京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是出生以来连母族亲人的面都未曾见过,此次倒是能见上面了。
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突如其来的失落,娜仁用小手拽了拽纯禧的袖子,看着低下头瞧她的额娘疑惑的用小奶音询问道:
“额娘,皇宫里是不是住着很多人呀?等我们到了京城也会住进皇宫里吗?”
“哈哈哈,娜仁,皇宫里的确住了很多很多人,不过那是你郭罗玛法与太子舅舅住的地方,咱们在皇城附近有亲王府邸,到时候同你二姨夫、三姨母一样住在宫外面。”
纯禧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了她夫君——科尔沁亲王班第的朗笑声。
“阿玛!”
瞧见自己父亲了,坐在纯禧大腿上的娜仁又忙伸出两条胳膊让自己阿玛抱。
穿着一身藏青色蒙古袍、下颌上蓄着短须的班第弯腰将闺女抱到怀里,瞧着坐在圈椅上的纯禧笑道:
“公主,我看咱们的行礼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何时动身去京城啊?”
“那条水泥官道刚修了一短截时,我就骑马跑去看了,又平坦又防水,我真是想去体验一番马车行驶在上面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作为皇家第一个出嫁的公主,又是嫁到了与清廷关系亲密的科尔沁部,纯禧与班弟大婚近十年,夫妻俩的关系处得挺不错的。
看着一向稳重的夫君因为一条水泥路竟露出了像是少年般的猴急模样,纯禧也不禁笑着摇头道:
“你总说那水泥神奇,倒是勾得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去踩一踩那邦邦硬的水泥地面了。”
“我可没有说大话啊,公主瞧见那水泥路必然是会欢喜的,即便是下雨、下雪了,也不会踩出一脚泥巴的。”
“我还想着这回见汗阿玛了,要与他老人家商量一番这水泥能不能引进蒙古做生意呢。”
看着班第兴致勃勃的样子,纯禧也只好点头笑道:
“不用急,我今日上午已经收到二妹和三妹那边的回信了,等到十二月初一就同时出发,马上就是月底了,也等不了几日了。”
听到这确切的出发时间,班第嘴角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而后又抱着女儿看着纯禧一脸感慨地说道:
“公主,我觉得汗阿玛这几年可真厉害啊,做了不少事情,算算日子,我差不多也有两、三年的时间未曾去过京城了,也不知道京城里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了。”
“听说排序靠前的几位皇阿哥都已经开府在宫外住了,这次回京咱们倒是免不了得挨个去宫外郡王、贝勒府邸里拜访一下了。”
纯禧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这次咱们会瞧见太子舅舅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小表弟吗?”
听到自己阿玛的感叹声,巴图也好奇的对着父母询问道。
娜仁闻言也来了些兴趣,同样转头看向大公主。
她可是听额娘说过多次了,太子舅舅家那个小表弟只比她小一个月,却十分聪慧伶俐,平日里非常受皇帝外公的疼爱,她对皇帝外公没有兴趣,只是想要看看小表弟那块玉长得什么样子,有没有那呼风唤雨的本事。
纯禧一脸肯定的笑道:
“是啊,咱们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入宫给你们郭罗玛法请安,太子与太孙都住在皇宫里,到时候你们不仅能瞧见小太孙,还能看到别的舅舅家的表姐、表妹与表弟,像你们大舅舅家就有四女一儿,你们的同龄玩伴儿绝不会少的。”
兄妹俩闻言忍不住咧嘴笑着互相对视一眼,对于去京城玩儿的心情愈发迫切了。
纯禧一家四口温情脉脉的为几日后的行程做准备。
与此同时,在漠南蒙古巴林部内的二公主荣宪也正风风火火的准备着省亲的行礼。
她只比自己大姐晚成婚一年,康熙三十年时,十九岁的荣宪嫁入巴林部,一晃眼在大草原上也已经快度过九年的光阴了。
在这近四千天的日日夜夜里,她与额驸巫|尔|衮共孕育了两个嫡子,如今大的六岁、小的四岁。
兄弟俩都是整日骑在小马驹上、弹弓不离手的皮小子。
此刻在二公主府内的大厅里,父子仨穿着同款的蒙古袍坐在坐在圈椅上,一大两小目光直勾勾地瞧着荣宪公主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般,脚步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弯腰打包行礼的宫人之间,叮嘱着这个要带、那个也千万莫要忘记了。
作为长子的阿古拉盯着自己额娘的身影看了许久,眼睛都酸了,他不知道他额娘累不累,反正他是看累了。
阿古拉忍不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张嘴打了个哈欠,看着不远处的荣宪公主瓮声瓮气地说道:
“额娘,咱们只是去京城过个年,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又不是住在那里不回来了?”
听到大哥的话,四岁的那日松也一脸疲惫地点头道:
“是啊,额娘,我觉得你让人准备的行礼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再多几个箱子,马车就要拉不动了。”
看着两个儿子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同样无聊瞌睡的快要睁不开眼睛的巫|尔|衮也认同的在心中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公主福晋收拾的行礼太多了,但念及这是成婚九年来二公主第一次回京省亲,作为蒙古女婿的他不敢张口发表意见,而且他也深知,即使他说了自己非常有主见的公主福晋也不会听。
果然下一瞬,荣宪公主诧异的声音就在温暖的大厅里响了起来:
“什么?行礼多吗?”
“阿古拉、那日松,你们俩小娃娃知道什么啊?这一路上咱们得用到不少东西呢,再说了你们玛嬷、舅舅第一次见你们兄弟二人,额娘不得多准备些蒙古的特产送给他们?还有你们别的舅舅家、未出嫁的姨母家,好几个舅舅家都添丁加口了,额娘见你们的表姐、表妹、小表弟了,不得都送些见面礼?就准备这些东西,额娘生怕还不够呢。”
父子仨听到这话,看着大厅的地面上像是堆积木似的层层叠叠摞起来的大、小箱子深深沉默了,长相相似的一大两小无奈的相互对视一眼,只好又双眼无神、嘴中不停的打着哈欠,继续瞧着荣宪公主像是搬家似的,拿着长长的礼单与宫人们最后一遍确认着各件行礼。
待到暮色降临时,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总算是被宫人给搬走了,正当父子仨认为自己福晋/额娘终于忙活完了,突然瞧见荣宪公主像是想起什么了般,猛地用右手拍了一下光洁的额头就急匆匆的转身往门外走。
“公主,天都要黑了,你这是去哪儿啊?”
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天色,巫|尔|衮下意识冲着荣宪的背影开口喊道。
“你们仨在一块用膳吧,我得去玛嬷那里一趟。”
荣宪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身影就消失在了大厅门口。
阿古拉不禁抬头看着自己父亲,像是个小大人般,两只小手一摊,往上耸肩道:
“阿玛,我是明白了原来去京城一次这么麻烦啊,平日我也没瞧见额娘体力这么好,忙活了一下午竟然连歇息一下都不用直接就去看乌库玛嬷了。”
那日松也点着脑袋附和哥哥的话:“是啊,是啊,去京城真麻烦。”
看着俩皮小子一副“心累身也累”的模样,巫|尔|衮不禁伸出双手大力的在俩儿子的脑袋上揉了揉,直至把兄弟俩满头小辫子给快揉散了,看着两个小豆丁都要不耐烦了,他才哈哈大笑道:
“这话你们可不能当着你们额娘的面说,要不然会伤你们额娘心的,你们想一想若是你们九年没回家、没有见到阿玛、额娘,终于有机会回来了,你们不会激动吗?”
阿古拉、那日松俩人闻言,不禁蹙着小眉头代入了一下,两双小浓眉皱的更紧了。
“阿玛,我错了,我不会再说去京城麻烦了,等到在皇宫里瞧见郭罗玛嬷了,我肯定会逗她开心的。”
阿古拉一脸认真道。
那日松也跟着点头。
“好儿子啊!走!咱们爷仨用膳去!”
巫|尔|衮又笑着用大手盘了盘兄弟俩浑圆的脑袋瓜,父子仨一并往偏厅而去。
荣宪也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里、冒着寒风来到了阿图大长公主的府邸。
“玛嬷,您此番真的不和我们回京城吗?”
自从收到省亲信就来劝自己姑奶奶一并回京的荣宪直至临近启程了都没有说服阿图大长公主。
她在心中泄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遗憾,因为她深知自己姑奶奶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如果此次不回京的话,怕是就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阿图也知道自己这个孙媳妇同时也是侄孙女心中的想法,她伸手拍着荣宪的手背,和蔼地笑道:
“二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这都是老胳膊、老腿了,平日里走的远了一副老骨头架子都像是要散架似的,老了老了,走不动路了,你们回京了要代我向玄烨问好,也多多带着俩皮小子在京城中转一转,同太子、太孙多见几次面,总是好的。”
听到这话,荣宪心中不由沉甸甸的、鼻头也有些酸涩,她知道自己姑奶奶主意已定,也只好笑着道:
“玛嬷,我们不在的时间,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等我开春回来了定会给您带回来许多宫里的糕点,您老要仔细尝一尝看看味道变了没。”
“行!”
阿图爽朗的笑着一口应下,嘴中却已经少了大半的牙齿。
祖孙俩又凑在一起聊了会儿。
荣宪在大长公主府坐了半个时辰也起身告辞了。
伺候了阿图大半辈子的陪嫁大宫女,瞧见荣宪公主离开了,自己主子的兴致也明显低了下来,她不禁轻声道:
“主子,您这次不回京,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回呢?咱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坐在软榻上的阿图闻言沉默许久后,嗓音微微沙哑地低声叹道:
“不回了,二妞她们回京是去见自己的阿玛、额娘,可我的阿玛、额娘早就没了……唉,这些年过去,连我的同辈人都快走光了,回去看着一众陌生的小辈们也是徒增伤感的,就不费这个力气了……”
大宫女听到这话也低下头沉默了。
夜里寒风呜呜呜地叫,到了半夜时分竟有飘起了雪。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端静不禁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木制的玻璃窗。
在廊檐灯笼昏黄火光的照射下,她看着夜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扑面而来的冷风吹散了内室中的热意。
端静将右手伸出窗外接了几片凉丝丝的雪花,呢喃的叹息声卷入寒风里:
“希望额娘见我时是因为母女团聚、欢喜的流泪,而非是为我破裂又糟心的婚事难过的心疼落泪……”
在这夜深人静的风雪夜里,不同人有着不同的心事。
几日后,纯禧、荣宪、端静,三姐妹在护卫的保护下,拖家带口的踏上了回京省亲的官道。
差不多在月子房内住了快俩月的太子妃也终于出了双月子。
长得白白嫩嫩的龙凤胎随着月龄的增大,白日里清醒的时间也多了些,两个小奶娃不像是上个月般除了吃就是睡,穿着同款的小衣服躺在摇篮小床内,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房间的一切,包括自己的阿玛、额娘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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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01-18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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