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风停雨歇，一切仿佛都已全部结束。
    开始被海鲸血吸引来了一头大白鲨,到后来大白鲨的血腥味又引来了一批前来抢食的鱼群。
    于是这个傍晚，动物们又饱餐了一顿。
    这次程竹也没有吃，只是默默地蹲在程鸢兰身边给她帮忙。
    海鲸因为强行挪动身体,又流了不少血，程鸢兰特地拿出了几瓶营养液喂给它。
    营养液不是药,但是对重伤又失血过多的人来说,营养液确实非常有用。
    几瓶营养液提供不了多少东西，但海鲸的情况还是慢慢稳定下来。
    它的求生欲很强,动物们在一旁吃东西的时候，它一直看着,尾巴偶尔晃一下水面，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到现在为止，这些动物们之间的交流，程鸢兰也依旧听不见，这应该是特殊的波段，但是不知道为何,她却无法接收到。
    戳了一下身边的白银，她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接收到它们的声音？”
    白银想了会后点点头。
    “它们都能开口了肯定会很热闹。”程鸢兰笑着道。
    吃完了东西之后,动物们就趴在入海口的地方窝着睡着了。两天一夜都没有休息，不止程竹，动物们也劳心劳力。
    待一切都平息了之后,程鸢兰和白银回到了桌前坐下，落地灯摆在两人身后。面前的桌子上则放着金鼠一家。
    这一个月过去，金鼠一家的三只小老鼠也变成了大老鼠，先前让它们居住的小筐早就不够用了，黑色机器人又做了个大筐，还给每只老鼠做了个小筐做储存食物的地方。
    天刚黑，正是这一家要出去觅食的时候。先前附近的垃圾都被运走了，公鼠每天晚上都跑出去很远找食物，程鸢兰想过要将它们送到距离食物近的地方，又私心里不想放它们走远。
    先前尝试了一次，公鼠竟然又拖着筐拉着一家回来了。
    被她手指触碰了一下，被程鸢兰取名大毛的三只小鼠中的老大就抱着她的手指啃了一口。
    虽然修复能力超强，但程鸢兰身上使用的金属却并不是那么硬，反而有些柔软，因此大毛一口上去，她的手指就被咬掉了一层皮，露出被包括在下层的银白色零件。
    大毛看着她的指尖呆了呆，就要将咬掉的东西往肚子里咽，没想到公鼠一爪子拍在了它脑袋上。
    大毛直接被打了张了嘴，将那小小块的金属又吐了出去。
    程鸢兰伸手触碰到金属上，金属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又很快融回了她手上。
    顺了一下公鼠脑袋上的毛，程鸢兰打开了跟拉曼将军的通讯。
    其实自办好了身份之后，他们与拉曼将军的联系并不频繁，也就四五天一次而已，但程鸢兰有次发现程竹不知怎么的竟然跟拉曼将军熟识起来，两人经常在游戏大厅里对弈，一起玩围棋。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拉曼将军的棋艺提高了很多，但程竹比他进步更快，这一老一少每天对弈两三局，拉曼将军从来都没有赢过一次，这让他又郁闷又高兴。
    时间长了，程竹有意识地开始给他放水，也让他赢了一两次。
    现在程竹在游戏大厅的积分都达到了三段了，算是小有名气。
    见到联络自己的是程鸢兰，拉曼将军看起来有些失望的样子。
    “小程竹呢？今天怎么没见他？”
    程鸢兰道：“他已经睡下了，昨天这里台风登陆，我们一个同伴掉进了海中，折腾了一夜都没有睡，今天就让他们早点休息了。其实是我有事想找您，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征求您的意见。”
    拉曼将军的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他点点头道：“什么？你说。”
    程鸢兰将视角对准了桌子上的金鼠一家，发现有光点飘到自己身边，二毛立起身伸爪挥了一下，结果用力过猛抓了个空，它猛地摔回了地上。
    “就是关于这几只老鼠的，这是变异鼠，以金属为食，金属经过它们体内消化之后，会被提纯。”她简单解释道。
    本来还对她让自己看几只老鼠有些不解，听到她这么说，拉曼将军恍然了瞬间，但却并不以为意：“这倒是挺不错，不过用老鼠提纯的效率未免太低了，况且现在已经有高度提纯的办法了。”
    程鸢兰笑了笑：“这个并不是重点，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比较重要，不知道将军能不能保证，我们的谈话没有人窃听。”
    拉曼将军疑惑了片刻，不过还是低头在自己的手环上设置了一会，这才抬头道：“现在可以了，我开启了加密设置，我保证就算是军方也没有办法窃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这么神秘。”
    他不太相信那边还能有什么值得自己这么对待的消息。
    程鸢兰郑重道：“其实这些金鼠，也能以能源石为食，并且，可以将能源石提纯。就是说，一块低级能源石，可以提纯出一块高级能源石。我已经试验过了，一块五十厘米大小的低级能源石，可以提取出两块三厘米大小的高级能源石，受体型限制，只能产出这么大，但是能源储量是低级能源的双倍，一次两颗，就是四倍。”
    在她说出第一句话时，拉曼将军的手就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失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程鸢兰点头，拿出一块高级能源石到面前。
    “我这里现在已经没有低级能源石可以做试验了，这是经过它提纯后的高级能源石。”
    说着又打开了黑色机器人的前胸，里面赫然放着一颗高级能源石，石头很小，放在那么大的空挡里面看着有些奇怪。
    “这些金鼠是意外发现的，因为污染很严重，这里的原生动物植物都会受到辐射变异，我至今为止见过三种老鼠，但是只有这一窝是以金属为食物，并且可以提纯，我也不知道它们产生变异的条件。”
    拉曼将军在震惊过后就很快镇定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能保证你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程鸢兰也郑重地点头：“可以，我保证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机器人不会说谎。”
    拉曼将军笑了下摇摇头：“那可不一定。”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个表情时，程鸢兰莫名抬头看了眼白银。
    总觉得恍惚看到了白银，不过这两人的长相倒是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能因为都做过军人的缘故。
    “那么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做什么？”拉曼将军问。
    程鸢兰回过头道：“我想要跟凯奥希陛下合作。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能源石提纯技术，高级能源石是稀缺资源，一旦低级能源石提纯技术出现，必然会对市场造成很大的冲击，我不想跟那些大家族合作。陛下手中也掌握着一颗能源星，这个技术握在陛下和帝国手中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只想离开这里，只要能将我们带出去，我就将金鼠献给陛下。”
    拉曼将军帮了他们很多，其实将金鼠献给拉曼将军也可以，但是他们手中现在只有这一张牌，也唯有这张牌而已。
    对面这次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就在程鸢兰以为他是生气了的时候，拉曼将军开口道：“你是不是从特温加那里知道了什么消息？”
    程鸢兰瞬间有些茫然起来，他们如今跟特温加也只聊一些跟棋相关的东西，她做了国际象棋给对方，除了这个也就只是日常关心闲聊而已。
    摇了摇头，程鸢兰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消息？”
    倒是一旁的白银突然将自己的光屏推了过来，上面是营地实时消息。
    就在两分钟之前，整个莱茵帝国都出现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几大家族的联合探索队在伽马星系1879号星球上发现了新的能源石矿。
    原本能源问题就是一个帝国的命脉，帝国手中掌握的也不过就只有两颗能源星而已，但根据法律规定，又无法命令这些家族将发现的能源星上交给帝国。
    就是帝国想要投入新研究，在需要的时候，也不得不向这些家族势力低头。
    长此以往，家族权势通天，必然生乱。财阀控国的后果，她前世就见识过了。
    拉曼将军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但是民众看不清楚，他们只知道，能源星被发现，当前能源石的价格都会再低一些，购买机器人或是智能设备的价格也会更低一些。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新能源星被发现的消息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被传回来了，但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布，这一个月时间里，探索队又在星球上仔细搜查了一遍，在上面发现了两个高级能源矿。
    这个消息瞒是瞒不住的，早在帝国上层传开了。最近会议开了好几次，就为了应对此事。
    拉曼将军也私下里见过陛下几次，知道他愁的一直没睡好。
    可想而知，程鸢兰带来的这一消息究竟有多重要。
    “看不到确凿证据我还是无法相信，毕竟这件事事关重大。”拉曼将军沉思了很久后说道。
    程鸢兰点点头，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目前我手头上的低级能源石已经没有了，等明天一早，我会出去找两块低级能源石，到时候您可以亲自看。”那些挖掘机里不是每一台都有能源石，
    “好。”拉曼将军点点头，但是事情说完，他却没有立即结束通讯，视线在程鸢兰脸上逡巡半响后说道，“你不是曾经跟特温加保证过，会改造好垃圾星，现在却又拿出这样的条件要求离开。”
    后半截话没有说完，但是程鸢兰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在发现金鼠的存在和价值之后，她就想了很久。
    “不知道特温加跟您都说了哪些，我确实有说过，想要改造垃圾星，这里几乎完全被垃圾覆盖，不管是土地空气还是水远全都受到污染，在这里生活的动物和植物全都发生了变异。百年前曾有两艘飞船落下，约莫一千人在此定居，经过百年发展，新生儿全都发生严重的畸变，得了致命疾病。这里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白银和程竹还有这里的动物们如果长期生活在这里，也会变得与他们一样。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这个条件的主要原因，他们一定要离开这里。我是机器人，留在这里多久都无所谓，我跟特温加做过的保证也不会变。这点您放心。”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直视着拉曼的眼睛，语气平板无波，但是却很明显让人感觉到其中的坚定之意。
    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她会留在这里，而程竹和白银还有动物们越早离开越好。
    对这件事其实她想了更深的东西，金鼠的珍贵不言而喻，除了研究金鼠提纯能源石的原理，外界也一定想要知道产生金鼠的条件。即然当初可以将垃圾星迁移到这个地方，那么现在也一定可以想办法将垃圾星迁移到其他安全区域。
    到时候就能在这里自由进出，也不需要跟程竹他们分开太久。
    但这一想法的前提都是，垃圾星的存在要有意义，并且无可替代，才会被保下来。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所以她不想放弃。
    这些东西她也只是想想，并没有跟白银他们商量过，先前只说会以此做为条件要求派人救他们离开。
    突然听到她说会自己留下来，白银瞬间转头看向她。
    拉曼将军得到这个回答后，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就挂断了通讯。
    程鸢兰在关掉视频的瞬间，肩膀就被人一把抓住，拉着她转过头来。
    “你想要单独留下？！你说过要一起走！你怎么能食言？”
    这个时候情绪激动，没有办法再打字转换语音交流，白银张着嘴无声地质问着她。因为太过激动和震惊，他的手一直在抖，浑身都在抖，他眉头紧紧皱起，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程鸢兰虽然感觉很诧异，却也清楚看到了他眼中的受伤和难过。
    她伸出手抱住白银，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
    没有立即解释，她就这么抱着白银，手在他头发和后背上轻轻安抚着，等到他终于平息了一些之后，这才轻声道：“垃圾星是我们的家，也是程竹出生的地方，甚至是我诞生的地方。就算它不好，我相信大家也很喜欢这里对不对。”
    “何况我们也不是完全分开，有星网，我们还能时常见面，我相信他们会有办法将垃圾星迁移到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就能继续在一起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相信我。要留下来改善这里是我先答应了特温加的，我不能不遵守承诺。分开只是暂时，离开这里对你，对大家都好。以后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你是他们的父亲，要好好照顾他们。”
    听到这，白银猛地挣开了她的手，不仅没有被安抚下来，反而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眼神依旧带着怒意的瞪着他。
    “他们最需要的人是你，你明不明白！”
    程鸢兰眨了下眼。
    “我不走。”白银异常坚定地道，“如果这个身体坏了，那就换掉好了。”
    “那程竹怎么办？动物们怎么办，你想过没有。”程鸢兰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白银捏住她的手，像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他吸了口气道：“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
    这次换程鸢兰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愣愣地道：“你疯了吗，我是机器人。不是人类。你怎么能喜欢上我？”
    在来到这个世界，在发现自己是机器人之后，程鸢兰就再也没有想过谈恋爱这件事了，后来知道存在开智机器人之后，她倒是想过或者可以找个机器人一起也挺好。
    但她幻想再多也从没有想过白银会喜欢她。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是亲情，就像她对待程竹一样，她是将程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
    说出那句话之后，白银就像是突然放开了一样，他认真地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来：“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你，这跟你是机器人还是人类无关。”
    程鸢兰沉吟了很久，最终她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机器人的生命是无限的，而感情里最重要的就是陪伴。”
    白银甚至都不是正常人类，而是基因改造人，也许他明天明年就不在世上了。
    白银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程鸢兰这已经相当于委婉的拒绝了。
    他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发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后，才落寞地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好一会才有一句话传出来。
    “那你能不能，不要让我离开。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程鸢兰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让你去好好照顾程竹和动物们，我说过了，分开这只是暂时的，长久呆在这里，你们的身体都会出问题。等星球问题解决了，我们就能团聚了。到时候大家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再分开了。”
    虽然拒绝了，但是似乎又不是完全没希望。
    白银抬头看她，眼神有些湿漉漉的，先前还气势十足，现在就像只快要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委屈之色。
    “好，只要是你想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他伸出手再次抱住程鸢兰，嘴唇翕动，却没有让程鸢兰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程鸢兰想叹气。
    “特温加帮了我们很多，话既然出口了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做人的守则。这件事先不要让大家知道，特别是程竹。好了，我还得出去一趟，家里没有低级能源石了，我今晚得出去找一下。乖，听话。”
    白银却还抱着她不肯松手，脑袋甚至还在她肩上蹭了一会。整个人完全变成了大号的程竹。
    “刚刚还说会听我的话，现在就不行了？”
    白银这才蔫蔫地松开手，依旧用那种有些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程鸢兰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果白银态度很坚决，她可能还可以说些重话，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白银看过太多次程竹跟她撒娇卖乖了，早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心软，他丝毫不羞愧地跟一个孩子学习了起来。
    果不其然，程鸢兰伸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
    “好了。你也很久没休息了，快去睡吧。”
    虽然程鸢兰拒绝了，但是白银还是得寸进尺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退走。
    程鸢兰忍不住摇了摇头，一个机器人有什么好亲的。
    夜慢慢变深，她坐了一会之后起身，先前失策没有留下一块低级能源石，只能重新出去寻找。
    现在要么去兰尔丘城，看看剩下的挖掘机里还有没有，要么就是回地下实验基地，找找有没有被漏掉的机器人。
    最后她选择了去兰尔丘城。
    到的时候，这座小小的城市已经睡下了，但琼的窗子还亮着。
    程鸢兰飞在上空，看到已经从城市中向外蔓延开的绿色，这里的莲子草花朵并不是很大，只有拳头大小，高度也不到小腿，可能是因为先前城内外长满了树木的缘故。
    她敲了敲琼的房门，过来跟他打声招呼。
    自上次分别之后，除了在星网上沟通，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
    这期间小金也一直待在琼身边没有离开。
    发现是她过来，琼又惊又喜，将她迎进了屋。
    程鸢兰发现小金之所以没睡，是开着星网在学习，而小金竟也跟着他在学习。
    “昨天城中没有受到影响吧？”
    “没有，有几道龙卷风出现，但是都绕过城里，连田间也没事，明天会组织人手收稻子，这次收成还不错。快要入冬了，还有最后一季可以种植。今年冬天应该没问题。”琼笑着道，脸上满是希望之色。
    程鸢兰点点头，说了声想要再借两台挖掘机的事，琼非常大方地表示自便。
    没有里聊很久，说了下近况，她起身要走，琼起身时不小心磕到了腿，整个人都往后仰差点摔倒。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任何动静的小金突然伸手，一把接住了他，然后抱着他飞到空地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
    程鸢兰突然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对。
    机器人虽然有护主功能，但像琼这种程度，根据预判可以看出来他最多就是个磕伤，还不到触发机器人自动行动的地步。
    也就是说，小金刚刚的行为，是它的自主行为。
    机器人出现自主行为，就离出现自我意识不远了。
    看来，小金是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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