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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6-28 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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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房的茶几上还摆着两张纸、一张画,一部手机和一支笔。直到夜色降临,喻文卿都没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看。坐麻了,两人换个姿势,周文菲拿起银龙的画递给他:“本来想情人节再送给你的。”
    喻文卿摸着银龙头上那双冷酷的红眼睛,笑道:“是我。”
    “嗯。”
    “为什么不把我画温柔一点?一双——蓝色的像海水一样温柔的眼睛。”
    “你哪里温柔了,”周文菲指着画上的云团,“你看这些云,汹涌又压抑,红眼睛更适合。”
    网上现在乱得很。
    有人说为自己的过激言论向喻文卿周文菲道歉,不该在他们很深的伤口上再添一刀。
    有人说,那阳少君和汪明怡怎么回事?这么深切的爱情里,还可以有别的女人吗?我真看不懂了。
    有人说她被性侵,我也觉得可怜,但那也不是她去破坏他人婚姻的原因啊。
    还有人说,一个女孩子随口说说被性侵,大家就信以为真?那她要是说我杀人呢?证据在哪儿?
    更多的一些人被周文菲的信鼓励,说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性骚扰、猥亵和侵害,以及这些伤害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心理压力和创伤。
    一夜间,好像大家对他人的同理心同情心,都增加了许多。
    只不过网上的尘嚣离当事人很远了。喻文卿把事情都交给汪明怡处理,陪着周文菲回了趟C市报警。
    到做笔录时,周文菲说一个人就行。喻文卿犹豫再三,把她推给孟律和另一位专门在性犯罪案件中为受害人提供法律援助的女律师:“保护好她,如果他们有任何歧视性的审问,……”
    他很想陪着她一起接受询问,然而却害怕询问中控制不住情绪,阻挠她的回答,或是做出更激烈的袭警的事来。
    “我知道。”女律师点点头:“她既然敢公开说出来,相信她的承受力。”
    喻文卿在警局冰凉的椅子上坐了两个多小时,周文菲才出来,脸色惨白、神情虚弱。他快步走过去,周文菲挨在他胸前,边戴口罩边低声地说:“想去学校门口那家小吃店吃蚝烙和萝卜糕。”
    “好,带你去。”
    然而到了店门口,出出入入的都是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周文菲却突然不想下车了。喻文卿解开安全带,说:“打包回去吃,好吗?”
    “嗯。”
    喻文卿站在蚝烙摊前点东西,从钱包里拿零钱时,撇头装不经意看过去,周文菲摇下车窗看着他,仍戴着帽子和口罩。
    他好想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像真正的银龙那样。他上车后说:“我们出国散散心吧。”
    周文菲摇了摇头,说她只想呆在别苑。准确说,是别苑的二楼。
    姚婧回来了。在飞机上,她以为自己能给他们大大的拥抱,能和他们同悲同苦。到了别苑,一切都正常而冷清,反而不知所措。
    一路都是睡的喻青琰到这里,醒了,看到爸爸,开心得不得了。
    听到小孩的笑声,周文菲从楼上跑下来:“青琰。”
    喻青琰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喻文卿蹲下来说:“是妙姨,你身上的裙子和鞋子,都是妙姨买的。”
    从台湾回来后,周文菲不知道该如何向姚婧示好,又恰好身边有很会买衣服的助理,各大品牌童装如数家珍,便买了无数漂亮的公主裙子和配饰,寄给喻青琰。
    虽然审美不太符合姚婧的品味,但架不住喻青琰喜欢,喜欢就穿吧。再说大人的事和小孩无关,基本的礼貌要教,每次收到新衣服新玩具,一定会让喻青琰在微信里说“谢谢妙姨”。
    这会,喻青琰像是想起来了,冲周文菲咧嘴笑,和她打招呼:“喵——”。那么多遍的“妙姨”,没有爸爸教过一次的“喵”印象深刻。
    周文菲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青琰最乖了。”乖乖也从楼上的花房下来,黏在她身边,喻青琰眼睛更亮了,问狗狗叫什么名字。
    周文菲说:“我们上去玩,好不好?”
    等一大一小和一条狗的背影消失在二楼走廊,姚婧看着这个自己深爱过的男人,眼神疲倦而坚定,心酸不已,上前拥抱他:“你还好吗?”
    “我还好。”
    抱着不肯撒手,想哭:“你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喻文卿不知道说什么,听着楼上女儿的笑声,心中宽适不少。这个世界上教会他爱和柔软的,一直都是这些不离不弃的女性:“谢谢你带琰儿回来。”
    “只想要琰儿回来?我呢?”
    喻文卿拍了拍她的肩背:“谢谢你回来。”
    “喻文卿,我从来没想过要站在你的对立面。最恨你的时候,也是爱你的。”
    “我知道。”
    “我最介意你给的伤害,也最不介意你给的伤害。”
    “我知道。”
    等姚婧把行李收好,去到花房,喻青琰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周文菲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好可爱。”
    姚婧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可爱的话,自己生一个。”
    周文菲摇摇头:“我不打算生孩子。”
    “我二十岁也不打算生孩子。”
    “不一样,我有抑郁……”
    “我没有把你当抑郁症病人看。我在曼哈顿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说自己在看心理医生。大家都有自己的问题,不一样的问题。你遇到的,”姚婧摸着她的手说,“换成别人,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还没人这样夸过她,周文菲低下头:“婧姐,我好抱歉也把你扯进这些是非中来。”
    “所以你要来个干干净净的结束?”姚婧以为她在哭,侧头去看:“你还好吗?”
    “我没事。”
    姚婧想起以前的事来。喻文卿也伤过手,手背被划拉开一个口子,血顺着指尖流下来,她都快吓死了。他也说,我没事。
    周文菲再重申一遍:“我真的还好。”
    “我知道。你好酷啊,可以一个人撑这么多年,又可以毫不畏惧地说出来。”姚婧捧着她的脸,“但你不是只有喻文卿一个人,知道吗?你还有我。我是你的婧姐。我也爱你。”
    技术部的几个工程师查了两天,最终把目标锁定在李医师身上。一追问,就问出来有网络营销公司的人和她联系,说只要提供别苑内的消息,就给五万块。她最近缺钱,就答应了。
    没怎么为难她,汪明怡要她离职走人了事。靠着甘洁在圈里的人脉关系,一点点挖下去,挖出背后出钱买热搜的人——华阳建工的张洁莹。
    一点不意外。喻文卿持续霸榜,已经没什么人记得袁心悦的自杀和华阳建工的豆腐渣工程了。阳少君想,袁心悦那把火不能白放。她对甘洁说:“没必要对她客气了,我们接着曝,她不被抓,王国林很多问题是不会交代的。”
    网上的风波渐渐地歇了。或许因为周文菲说的那番话以及随之而来的警方的案情公布,或许只是大家厌烦了——21世纪了竟然还在讨论这些“女人毫无自尊”的感情婚姻。
    然而在真实的柔风拂面的世界里,有些人的心却无法随之安宁下来。
    周日一早,柳燕妮便回到阔别半年的校园。毕业后她去了一家知名企业当销售助理。每天加班到晚上八点,回家就九点,第二天早上七点再出门。对她这么活泼的性格来说,已经算牢笼。
    每月薪水到手六千来块,付掉单身公寓的房租三千,剩下的用在交通餐饮娱乐休闲上都不够,要每月挣三千元的妈妈再补贴两千。
    自从哥哥死后,家里的气氛沉闷难耐,她养成了呼朋引伴的习惯,乐意做朋友中的大姐头和买单王。
    钱不够,还不想省着花。更不想挤地铁。一想起那沙丁鱼般令人窒息的场景,打冷战,想买车。找妈妈要钱,妈妈不给。
    “我又没要多贵的车,七八万的就可以了。”
    “七八万?对,不多,也就你十个月的工资,自己存钱去。”
    柳燕妮生气了:“算我借你的,行吗?”
    “没钱。”柳妈妈一口回绝。
    “你是不是把钱都给大舅二舅他们家了?”柳燕妮质问,“你给了他们多少?”
    柳妈妈解释:“你大舅肠癌要动手术,那是救命的事。书慧和你哥一样,是个念书的好苗子,考去美国不容易,学费又那么贵……”
    “你就是被重男轻女的思想给害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补贴娘家!”柳燕妮根本听不进去,她被气疯了,口不择言,“他得癌,关我什么事?念书没钱,关我什么事?那是我的钱。”
    柳妈妈也很生气:“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那是你舅,是你姐,跟你没关系?还有,什么你的钱,那是你哥的买命钱。”
    “行,我哥的买命钱。那就是你有,我也有。你那份爱咋地咋地,把我的给我。”
    柳申明和柳燕妮岁数相差太大了。她有记忆开始,这个哥哥就是整天阴沉地学习,也不怎么和她说话玩耍。他的死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伤心。反而是车祸后喻校长的补偿,让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八/九年你没花钱吗?一天到晚和人攀比,一条牛仔裤要四五百,上大学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柳妈妈态度非常硬,“我没钱给你。”她想的是,最后一笔钱,她得留到柳燕妮结婚。
    “行啊,你以后也别指着我养老。谁拿了你的钱,你找谁去。”
    母女俩不欢而散。
    就在柳燕妮快要适应这种紧巴巴的生活状态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她哥哥当年的死有蹊跷。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有神经病,没听完就挂电话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依着昨晚的印象上网去搜柳申明的论文,发现果然都和中文语音合成技术相关。
    如果哥哥的研究成果真的和云声相关,难道当初因为某种分配不均,他们把哥哥排除出了云声创始人团队?天啊,要是哥哥也有股份的话,那她现在——不是个亿万富婆?
    柳燕妮赶紧摇头,把这天大的美梦从脑子里晃出来。但工作得非常苦闷时,那个陌生人故意压低的声音又像某种诱惑的咖啡豆的香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打电话过去:“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柳小姐,不能光靠别人,证据要你自己找。”
    “我没法信你。”
    “信不信随你。”陌生人再问,“你认识周文菲吗?”
    “认识啊。”
    “你知道她和云声的喻总在一起?”
    “知道啊。”
    “你不觉得喻文卿对她很好很特别吗?”
    这个柳燕妮不是特别清楚,毕竟大一下学期周文菲就不怎么去戏剧社了。
    陌生人再说:“她就是那个司机的女儿。”
    柳燕妮还是将信将疑。直到周文菲的澄清信出来,猛拍大腿,一下就信了。
    喻文卿的深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校友群公司群的人都说,这场瓜看到最后,最可怜的人就是喻文卿。他造了什么孽,摊上周文菲这样一个被性侵还有抑郁症的小情人,然后还因为她,惹上吴观荣这样的人渣。这个星期云声的股票跌得惨不忍睹。
    对啊,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因为爱情就可以这么不计损失吗?
    疑问意味着大家其实都不相信。
    柳燕妮找到了答案:喻文卿对周文菲的宽容和爱护,都是在还许开泰的恩情。当年周文菲入戏剧社时,大家就说她是喻校长的亲戚,甚至还有说是私生女的。结果不过是一个司机的女儿。
    没有恩的话,为什么喻家父子都要这么关心?
    如果他们欠了许开泰一条命,那也就意味着欠了柳申明一条命。
    想到这,柳燕妮只恨当年,为什么知道人小三的身份后就不来往了?现在非常时期要重建交往,人也不会理啊。果然发一条信息过去“你还好吧。”石沉大海。
    想起陌生人最后说的:“别人说有证据,喻校长和喻文卿当然不会信,但是柳老师的妹妹说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什么,他们应该会有所动作吧。你要不信,可以去试试。”
    柳燕妮和喻文卿没打过交道,只好抱着摇摆的心情去到海园。此时,喻慕琛正在家中和魏凯芳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魏凯芳已经猜到了。
    “网上的消息,你也都看了。如果小许没有死,妙妙不至于要遭这么大的罪,你也别反对她和文卿在一起了。算是……父债子还吧。”
    “不是我要反对,她怎么能这么冲动,直接在网上说出来,这让文卿以后怎么做人?我们以后怎么做人?”
    “她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求这么多!你都快六十岁了,你儿子在网上被人骂,你不也是手机不敢开,哪里也不敢去,天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喻校长叹气,“她爸的事瞒一辈子过去,她不找我们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完这句,喻校长眼眶红了,声音也哑了。
    魏凯芳心里也不好过:“你说玉霞也真是的,她带着女儿嫁人,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她自己也被人打得很惨,”喻慕琛头垂得很低,像没办法抬起来似的,“没到她那个处境,外人体会不到那种惨。”
    他们谁都不敢细想周文菲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敢细想现在躲起来不敢见人的周玉霞是什么样子。
    魏凯芳说:“我手上有三万股云声的股票,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过到妙妙名下吧。”
    她没告诉喻校长,当年是她极力怂恿周玉霞回的C市。因为她没办法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任凭丧夫的周玉霞丧父的周文菲在她眼前打转。她也只不过想过一点安生的日子,怎么晓得这对母女回去会碰上姓吴那样的恶人。
    花园的栏门外站了人,魏凯芳过去开门。来人向她点头:“魏老师好。”
    “你是柳燕妮。”好久不见柳家这个小女孩子,魏凯芳让她进来,“找校长吗?”
    “嗯……。”声音犹豫,似乎有事。
    魏凯芳看过去,人的眼神在花园里游移。她心中不安,这个月喻家的风浪太大了,可千万别再起风波,把这船给翻了。
    等魏凯芳带着柳燕妮去到书房时,喻慕琛亲切地问:“燕妮找我有什么事?”
    魏凯芳去厨房吩咐红姐榨点果汁。柳燕妮站在书桌前,双手在腹部勾结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是这样的,校长,外面的房子租金太贵了,我想搬回家去住,我妈把很多的杂物都堆在我房间,我就去清理,然后发现了哥哥……留下来的东西。”
    喻校长的脸部表情一直是松弛的,听她哥哥两个字时,抬头看她一眼。
    “接着说。”他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日记本,记了当年他在实验室打工的事,还有几份文件,……”柳燕妮心一狠,脱口而出:“校长,我哥哥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喻校长站起身来:“小柳的死我还是很痛心的,他是我们学校不可多得的科研骨干。你说的隐情我不知道。但燕妮,如果你有什么证据,拿过来给我看,我们一起商量,你放心,我会处理,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柳燕妮在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也骂自己嘴巴太不牢固了。她耸耸肩:“可能那个时候我太小了,现在回想车祸前哥哥的一些举动,很不合常情。他每个月才三千块的工资,却说要给我和妈妈买大房子。”
    魏凯芳端果汁进来:“刚出茅庐的小伙子都这样。文卿刚开公司那会,天天从我这儿拿钱,也说要给我买大房子。到现在,这房子都没踪影。”
    柳燕妮笑笑:“魏老师,你那是不肯去住。”她喝了果汁,转身朝喻校长说,“校长,你知道我的,心里藏不住事。尤其现在上班了压力大,和我妈也有矛盾,就有点想我哥,想他在该有多好。哎,人死不能复生,是我想太多。打扰校长和老师了,我先走了。”
    送走柳燕妮,魏凯芳说:“现在怎么办?”她坐在雕花木椅上,“自从小许死的那个夜晚起,我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
    “看她接下来怎么做吧。”喻校长说,“她和她哥一样又不一样,心思灵活很多,不一定会报警。”
    “就算不报警,她要的数,我们未必给的起。当年要是给得起她哥要的,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魏凯芳说。
    “给得起。”喻校长想了想,“事到如今,告诉文卿吧。”
    “你想好了?文卿再告诉妙妙……”
    “他不会。”
    “好吧。”魏凯芳边拨电话边说:“得我们过去,文卿现在怕是一步都不肯离开妙妙。”
    喻校长说:“我来和他谈,你不要参与。”
    魏凯芳精心化了妆,遮盖脸上的憔悴,又选了一套深紫色的洋装穿上。她不希望在外人看来,她像是被网上的流言击倒了一般。
    走到花园的台阶处,又进屋来拿了个口罩和帽子戴上。同是父母,喻校长也难过,但是孩子闹出这么大的事,母亲的心理压力总是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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