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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6-28 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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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伴往荔山的方向走,一路无言,喻校长想起许开泰这个人。
    领导挑司机,都爱挑那些没心计,也不拐弯抹角说话的实诚人。许开泰便是。能在S市安身立命,娶一个性格温柔会持家的美貌老婆,生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他每天都是乐呵呵的。
    谁都喜欢他,谁都愿意麻烦他。一晃十多年过去,哪怕不当喻校长司机了,两家关系也非常的好。喻校长把一辆旧福特给他开。为了让他一家生活过得更好,这辆车的油费、过路费、停车费还是挂在校长名下报销。
    那天李广群拿这辆车的报销单给喻校长过目,翻到其中一张停车费的单据,上面盖的戳是XX大厦收费专用章。
    “有什么问题?”
    “这大厦有一家DNA鉴定中心。我打过电话去问过妙妙的班主任,开泰确实给许妙请了半天的假。日期就是这一天。”李广群说,“校长,很有可能是柳申明告诉了开泰,……”
    喻校长打断他:“我知道了。”
    当晚,他约周玉霞在风雨林见面。周玉霞心乱如麻:“阿泰要是说要和我离婚,我怎么办?”
    “你不想离?”喻校长问。
    “他和你说了?”周玉霞坐在长廊的石栏上。许开泰是个安静无风的港湾,让她这十余年来免去四下飘零的苦楚。身安定了,可心常常在梦中,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像一叶毫无方向的扁舟,慢慢变成孤悬海外、无可移动的一座岛屿。
    “他没说,他带妙妙去做亲子鉴定了。”
    周玉霞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怀疑妙妙?”
    “他要做就去做,让他安个心。”喻校长蹲在身边,“我会和他谈一谈的,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没和你说,你也装作不知道。”
    两人还没说上一会,他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是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一条短信:“校长,以后就请你照顾玉霞和妙妙。”
    喻校长头皮紧绷,想回拨电话过去,再进来第二条短信:“见面地点安排在南门外桥洞。”
    电话已无法拨通。喻校长当即删掉短信,赶往桥洞,等他和周玉霞赶到时,车祸已经发生。许开泰死在车里,柳申明被轧死在路基和围墙之间。
    周玉霞当场就受不了,昏倒在地。
    喻校长顾不上她,报警前先打了好几个电话。等警察来的过程中,他看了看周边环境。
    许开泰几年的兵没有白当。这地方选得太好了。
    正是城市基础建设年。路面在铺设天然气管道,离桥洞二十米处立了铁马,禁止车辆进入辅道和桥洞。因为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雨,工程没人管,路面泥泞不堪,哪怕那些最爱抄近路的行人,也都不乐意再走这边。
    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监控摄像。唯一需要解决的,是家属的诉求。唯一遗憾的是,许开泰就这么死了。
    夫妻两人到了荔山别苑。喻文卿盯着魏凯芳的打扮看了会,母子俩没有眼神接触。父子两人进了书房。魏凯芳去到二楼,花房里周文菲跪坐在茶几边,带着喻青琰在画画。她想这个孙女想得不得了,走过去喊:“琰儿。”
    画画的两人抬起头,周文菲在喻青琰耳边轻声说:“是奶奶。”
    喻青琰对她毫无印象,低下头专注画画。周文菲在她手指上涂颜料:“要不要抹到奶奶脸上去?”
    这个好玩。喻青琰从茶几边出来,张开手让魏凯芳抱抱。抱住了,坏事还没干就咧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想起小时侯喻文卿也这德行,“哎呦,”魏凯芳假装躲闪,没躲过,手指画的颜料全往她脸上招呼,“刚一见面就这样对奶奶?”
    余光看到周文菲把乖乖撵出花房,拿一个粘毛的滚筒在沙发上滚来滚去。魏凯芳心中长叹一声,难怪喻文卿离不开。
    自个身上出天大的事了,都还记得她有咽炎。
    祖孙俩嘻嘻哈哈笑一阵。魏凯芳抱着喻青琰在手上,教她认花:“这是郁金香、这是海棠,这是杜鹃花,这是……百合。”
    看到百合被去掉的花蕊,突然地哽住。她也想起曾经。其实,如果不为儿子着想,为自己着想,周文菲做儿媳,她这个婆婆的日子,是最好过的。她听话呀。放眼看去,这里的花都像是自己亲手修剪过的。就是好看。
    再让她吹点耳边风,让喻文卿把青琰要回来,……。
    可她仍放不下面子,抱着青琰假装观花,背对着人说:“网上那些闲言碎语少听,等这阵风波过了,让文卿带你去旅游散散心。”
    半晌后才听到周文菲说:“谢谢你,魏阿姨。”
    害怕背后的人理解错意思,魏凯芳转身面对她:“不是同情。是大家都做错了一些事,那些事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但是不该由你这样的孩子来承担后果。我们多少想补救点。”
    书房里喻文卿看着校长。他能感觉到父亲在竭尽全力地保持镇定体面的风范。这几天的事情对每个人都有打击。
    他问:“霞姨现在怎样?”
    喻校长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不知道?”喻文卿一怔,“她的病复发怎么办?”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已经让广群去找了。”喻校长动了气,声音提高,“现在这个节骨眼,我能离开吗?”
    好吧。喻文卿点点头:“找我什么事?如果是妙妙的事,那就不用说了。”
    “她爸的事。你两年前不问,许叔的车祸是怎么回事?”喻校长站窗前看着院墙边的竹子,“我可能带不到坟墓里去了,必须告诉你。”
    喻文卿嗓眼一紧:“带到坟墓?”
    喻校长问:“你认识柳申明吧。”
    “柳申明?”喻文卿有印象,“当年他也在S大的语音实验室,后来我记得身体不太好,离开了。”
    其实他们在院系里的关系就不太好,后来创立云声,他和李正龙把实验室大部分的人都挖过了,故意漏了他。
    喻校长点头:“小许开车撞死的人就是他。”
    “故意……杀人?”喻文卿眼前犯晕,“到底什么事?能不能别让我问,赶快说完!”
    云声面向市场的第一套语音合成软件并不是完全自主研发的。它的核心技术来自于S大一直在研发的TTS系统。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就是李正龙,他比喻文卿大四岁,毕业后一直留校做科研。
    S大是市属高校,办学经费八成来自市财政拨款,S市就这么一所综合性大学,也舍得给钱。绝大部分的课题项目,经费申请提上去就能批下来。但从另外一面看,从导师到学生,都没有做科研的理想和使命感。大家都是打卡上班,轻轻松松拿份工资。
    李正龙很想把手上正在做的TTS系统进行商业化。可主管科研的黄副校长不乐意再接着支持这个项目。他和另一位副校长喻慕琛不和,是S大内公开的秘密。李正龙和喻文卿走得这么近,黄副校长怎么会想培养他?
    但他拒绝的理由是:哪怕S大先试水做出产品,别的高校也会跟着做,他们的技术,无论算法还是语音库,都不是国内领先的水平。到时候也拼不过传统的理工科高校。
    李正龙去找喻文卿吐槽,说要是再没出路,大家就要散了,出国的出国,找工作的找工作。这个花费他们无数心血的项目,很快被要被束之高阁。
    喻文卿此时已研究生毕业,在通信公司上了两个月的班,天天坐办公室写老总发言和通讯稿。
    一来就当国企大单位领导的秘书,大家都很羡慕他,只有他觉得肚子里那点货全被这点发言稿掏空了。去你妈的,有这么多会议要参加吗?文件拍得震天响,领导都说他太诨。
    想辞职,又不知道做什么好。
    两个人都似乎困在了错误的位置上,一拍即合,一定要拿这个技术做个产品出来。拉张浩峰薛辉入股。
    找S大谈TTS系统的转让。怕黄副校长会刁难,喻慕琛亲自去找章校长,说明这当中的派系矛盾,与其把技术留在学校无人问津,不如让年轻人拿着出去做点事。
    章校长便让他们撇开黄副校长,直接和科技处的负责人谈。有了校长的金口,大家谈得就很客气了,最后一百二十万拿下版权。
    这些,喻文卿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柳申明休完病假回校,发现他所属的课题组成了空壳子。因此愤愤不平地跑去质问黄副校长,为什么要低价转让,而不是技术参股?拿学校的资产不当资产么?
    黄副校长不说这是章校长最终拍的板,阴阳怪气:“你找我也没用,我也不能决定所有事,你该去找喻校长。”
    柳申明哼哼两声,儿子拿走学校资产,找老子有什么用?埋怨得多了,谁也不爱听,也没哪个课题组要他。他就自己接着研究语音合成中的韵律板块。这是他博士主攻的方向。
    因为性格和病情,也没人干涉他。半年后,独自一人研发出一套基于时频分布处理的PSOLA韵律合成模型。报给学校科技处申请专利,流程走的时间长了点,结果还被驳回,理由是“对同样的发明创造只能被授予一项专利”。
    市面上已经有这样的技术了。
    怎么可能?柳申明一查,申请专利的公司是云声。而云声负责韵律模块的工程师陶良当年在实验室给他做过副手。两人一直保持联络,也经常交换研究心得。他脑子里马上就蹦出“抄袭”两个字,一定是喻文卿和李正龙指使陶良这么做的。
    陶良自然不承认。柳申明也是个迂腐脑袋,跑去找喻慕琛交涉,此时黄副校长已经调离S大。
    隔行如隔山,语音技术的事,喻慕琛压根听不懂,以为他还揪着以前的技术转让合同不放手。
    柳申明脸庞通红:“这是我写的,我写的。”
    喻慕琛说:“就算是你写的,你是学校聘请的老师,你的工作成果当然是归学校所有。”
    柳申明笑了:“S大是你喻家后花园了?学校的东西随便拿,是吧。”
    在那以后,他就没来找过喻慕琛,大家都以为这事过了,直到一年半后他再次找上门来。这一次,就很不好打发了。
    这一年半的前一年里,他没干别的事情,每日苦学,努力提高黑客技术,终于偷到云声申请专利的韵律合成模块的程序文档。经过对源代码和目标代码、深层逻辑设计、以及运行的方式与结果进行分析,就是抄了他的没错。
    但他上哪儿去告?学校领导不可能替他出头。去法院,他们连专利权都已经拿到手了。
    柳申明郁气难以排解,打算以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他偷偷跟了喻校长半年。
    没有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跟踪。
    柳申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喻慕琛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他不仅和司机的妻子偷情,他还和社会上的商人交往密切。其中一个女的,他查出来了,是华阳建工的张洁莹,S大三栋宿舍楼的翻新工程正是这家公司承包。
    另一位男的,好像是官商之间的掮客,查不到身份。
    大学的基建和后勤,是油水最多的部门。
    喻慕琛把姚本源安插到资产管理处,把许开泰安插到后勤处。这贪婪的野心,还不是昭然若揭吗?
    本来他打算把所有资料都寄给纪检部门。然而医院的一纸检查结果,改变了他的想法。晚期肝癌,命不久矣。刹那间觉得就算斗赢喻慕琛,对他的生活又有什么好处?他一死,病弱的母亲要如何带着幼小的妹妹生活?
    为什么不拿这些,换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但他没有做过这些事,不知道该如何威胁喻校长。想找个同伙,一个和他一样憎恨喻家父子的人。
    还有谁能比许开泰更合适?他发了喻周两人私下会面的照片过去。许开泰信了也懵了。他再借机说:“我这里还有很多喻慕琛做的贪赃枉法的事,只要你能帮我要到我想要的数目,我愿意分两成给你。”
    “那你要多少?”
    “一千万。”2005年S市中心地段的房子也不过8000元一平米。
    “一千万?”许开泰说,“校长哪里有这么多钱,他儿子开公司把家底都掏光了。”
    “不是他一人一千万,他和姚处长一人五百万,压力不就大大地减轻了?只要过了这一关,他能当校长,挣钱的机会多得是。”柳申明说。
    此时,云声耗费数百万推向市面的两款产品都已折戟沉沙。
    喻文卿从人人艳羡的校长儿子混到了人人鄙夷的程度。这种惨变相地弥补了柳申明的心理损失,让他没那么恨他们了。再说,现在找喻文卿,也榨不出一滴油来,他只盯着即将升官发财的喻慕琛和姚本源。
    许开泰由此做了他和喻姚之间的传声带。
    喻文卿听到这里,摇头:“就算许叔知道你和霞姨之间有什么,他也不会真和人合伙来害你。”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便让小许假意和他接触,看看他手上是真有料,还是虚张声势。”
    “那最后,许叔怎么会去撞死……”喻文卿停顿一会,“你指使的?你让他去解决柳申明?”
    喻慕琛一笑,笑容有点惨,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很清楚自己的丑陋:“我本来很相信小许的,直到我发现他带妙妙去做亲子鉴定,我动摇了。他为我的仕途担心还说得过去,我要倒了,他在S大也没有立足之地。但他还很为你担心,说柳申明的东西一曝光,你那公司怕是要散架了。他为什么这么关心你我父子?我便和他说,以柳申明的脾气,估计只有死了才能交出来。我想测试他是否还和我一条心,但我没想到,他真的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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