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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6-28 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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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观荣听着连连点头,确实是周玉霞的逻辑——她想的永远不是现在怎么做才是对的,还是以后要怎么活。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指着上面的电话号码说:“玉霞,身上带手机了吗?帮忙联系下小张。”
    小张是老表舅的侄子,土生土长的良山农民。网上的风风雨雨,他毫无兴趣,也一概不知。打电话过去说借点钱急用,人也不啰嗦,下午六点就挑着竹筐到了红砖屋。筐里有米有肉有蔬菜,还从背包里拿出两千块钱给吴叔叔,说家里只有这么多。
    等小张走后,吴观荣整理他背包里的东西。
    “你要跑路?”周玉霞说,“就网上曝个光而已,能犯多大的法?”
    “人有钱有势,只要找到我,杀人罪都能安我身上,你信不信?”
    “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广西、云南。等这风声过了,和我妈说一声,”吴观荣哽住,“我走了,让她保重身体。”
    周玉霞笑了,你知道自己有娘会牵挂,难道别人就没娘牵挂吗?
    她把粮菜搬进厨房,说:“那也歇一晚,明天再走吧。”排骨放到砧板上,“哐当”一声剁下去,吴观荣眼皮一跳,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刀,放入裤兜。
    趁人做菜时上了二楼,空荡荡的水泥房间,她要想藏个凶器也难。抽屉一开,床单一掀,什么也没有,除了那本病历和一瓶药。打开病历一看——精神分裂症。
    这婆娘疯了,也怪可怜的。
    吴观荣为周玉霞的不合常理找到理由,心稍微地松懈下来,甚至还想,只要这个地方没被暴露,能呆几天就是几天。他真的累了。
    因为要联系小张,周玉霞开了手机,许多的信息一股脑儿地涌进来。炉灶上是焖得香烂的排骨,炉灶下是烧得旺旺的柴火。她靠着墙坐在一边,那个很少发信息的人发了二十三条语音过来。
    手机声音开得小小的,放在耳边一条条听。
    “玉霞,这么多年我没有联系你,是想尊重你的选择,不想再带给你痛苦。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过得这么苦?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略显苍老的声音穿过鼓膜,伴着火苗在炉灶里劈里啪啦地响,好像冻住的心又被烧裂了。
    要是别人也这么说,她可能会回一句“没事,习惯了。”喻慕琛说,她就想投入他的怀抱痛哭。
    许开泰总是害怕她哭,以为她哭就是自己做错了。他宁可去厨房里做一桌好菜来安慰妻子,也不愿意她哭哭泣泣地说起小时侯的事。
    他不懂安慰,甚至是本能地逃避这种诉说带来的伤害。妻子可以向他寻求安慰,他向谁去寻求呢?他是个男人。
    一样的,他是家里不得人喜欢的那个孩子,十五六岁就知道前程要自己找,参军是自个的主意,退伍转业时别人都愿意回老家,他不愿意。
    他一样无法面对嘴上说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实际上就是苛刻他这个老二的母亲,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毫无怨言地奉献给自己的小家庭。
    他做的每一件事,周玉霞都接纳。别人都说她嫁了个好老公、生了个好女儿,她也认可。然而她还是不开心。丈夫的稳重踏实,女儿的乖巧可爱,越发衬得她是这个家里不合群的怪物。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和爱宽容她的慌张不安和歇斯底里,然而他们根本不了解她。
    喻慕琛不害怕她哭。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想去找他,哪怕只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满足。
    他说,哭就哭吧,你的泪比望月湖的湖水还要多。
    他还说,很多人心里想过的生活和现实中过的生活都不一样。
    周玉霞问:“你也是这样?”
    那天,喻慕琛没有很快回答,而是沉默一会才说:“不是很多人,而是有几个人可以逃脱这样的生活。”他接着说,“小玉霞,别多想了,给自己找一个兴趣爱好,这样日子会过得快一点。”
    她便跟着幼儿园的老师学舞蹈,在操场上带着她那个班的孩子跳,铁栏杆外总是站很多送孩子上学后还不肯走的家长,有时候也看到喻院长在里面。
    时间要是停留在那里,该有多好?那样她就不会像个贪心的孩子,总想要在喻慕琛那里得到更多。
    周玉霞手颤抖着去点下一条语音,依次地听下去。
    喻慕琛说:“玉霞,你别那么着急。妙妙是个好孩子,她不会一直不肯原谅你。给她点时间。”
    “你在哪里?”
    “玉霞,不要做傻事,好吗?不为别人着想,为妙妙想,她会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你能回复我吗?你这样子,我没法安心工作。”
    “当年开泰的死不是意外,是我一手策划的。”
    “你都知道你老公是我害死的,为什么还不联系我?”
    周玉霞泪流满面。不重要了,那些她管不了了。她回一句:“我很好,”过一会再说,“要文卿照顾好她,别再让她受苦了。”
    铁锅里的排骨焖得很香,这段日子吃什么都索然无味的周玉霞都觉得香。也好,囚犯上路前都有顿饱饭吃,她心说,没必要觉得罪过,等会还要多吃点。
    手机放在一边,她拿碗去盛排骨,接着把菜心倒入锅里翻炒,油“滋啦啦”地响,盖住了信息的提示音。
    吴观荣下来看到桌面上一荤一素两碗菜,也很感慨,他这一生本是顺遂的人生,在家时是老母亲最宠爱的小儿子,当兵时是连队里的骨干,工作后和领导关系也不错。
    他之所以快四十岁还没娶老婆,不是娶不到,而是要求高。许开泰娶周玉霞后回老家请战友喝过一次酒,那一次他就对周玉霞笑起来春风般的眉目印象颇深。
    愣是被喻文卿这个王八蛋搅和成今天这样。
    还是老娘的话说得好,眉目含情的女人是非多。可冲着今天这顿饭,吴观荣又觉得没有白娶周玉霞。他给她夹了块排骨,安慰她:“想开点,菲菲的事情,急不来的。”
    大颗的眼泪落入碗里,再也不需她把碗里的肉夹到女儿碗里去了,周玉霞低着头把排骨全啃了。
    吃完了,碗筷收进盆里,拿瓢去大缸舀水,慢悠悠地洗着碗。等到吴观荣上了楼,她把刀放回墙上钉着的刀架上,从灶台边的柴火堆里拿出另一把刀。
    这个男人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肯定会等她睡后再下来查看,刀不见了,怎么行。
    她走到屋外,去收早上洗好的衣服。
    山里的夜过得比城里慢,又黑又静。抬头一看,那轮月亮好大,像是小时侯娘带着自己回外婆家。有了大月亮,屋里的灯就关掉,大家全都搬着凳子坐在屋外纳凉。嘈杂的人声中,她趴在娘的腿上,娘的扇子一下下地扇着风滑过她的背。
    衣服乱糟糟地捧在怀里,走进屋里,顺手就把刀藏在里面,上楼来,放在那张破床上。楼上有两间房。吴观荣从另一间过来,看见她泪眼婆娑:“怎么啦?”
    “想起我娘了。”她用纸巾擦掉眼泪,“没事,我要睡了。”
    “那好。我下去喝口水。”
    周玉霞把灯熄掉,爬到床上躺着,等着,等了很久,轻微的鼾声终于响起来。她像是被人按了开关,机械地坐起来,借着月光,从衣服堆里找出那把刀,紧紧握着,等鼾声再大再长一点。
    然后,屏住呼吸,赤脚下床,每一步都提着气,不动声响地踩在水泥地上。
    今晚这月色正好,清冷地照着屋子里每一样东西的轮廓。周玉霞走到吴观荣的床边,背后的刀拿出,手高高举起,飞快地砍向吴观荣的脖子。
    刀还未落下,手腕就被人抓住。吴观荣猛地睁开眼睛,周玉霞想使劲往下压刀子,肚子被人狠踹一脚。忍着痛双手都去抢刀,这是她唯一武器。吴观荣夺不走,再踢一脚,手顺势一松,她后退一米多跌坐在地上。
    吴观荣从床上跳下来:“你个疯女人,”转头就要往楼下跑。
    她慌忙去追。吴观荣跑下去了,又倒退着走了四五阶的楼梯,回头看她,背靠着墙,兜里掏出折叠刀,目光冰冷:“原来是你们两个狗男女害死了许哥。”
    周玉霞心里一惊,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见更深的阴影从楼梯拐角的墙壁上一点点爬出来。
    喻慕琛穿着西装大衣,手里拿着一条长板凳,仰首看着他们。
    “校长,你怎么来了?”一瞬间忘记自己拿着刀在砍人,周玉霞又惊又喜。
    喻慕琛没有回话,只看着她手中握着的菜刀。光线太暗,那浅褐色的能看穿人心的眼珠变得和夜色一样深沉。
    六点半喻慕琛收到周玉霞的回信。然后不管他再怎么发信息打电话,周玉霞都不理他了。他打电话给李广群:“玉霞开了机,你帮我手机定位她现在的位置。”
    十分钟后李广群发来地址,是在C市东郊的深山里。她去那儿做什么?
    和魏凯芳说一声“晚上有事”,他匆匆驾车离开海园直奔良山,开了三个多小时,再步行十来分钟,方才走到这处红砖屋。
    进来就看见吴观荣往下窜,他以为这个人已到穷途末路,还伤了周玉霞,慌忙拿起桌边的板凳砸过去,堵着去路。
    楼梯上僵持几秒,吴观荣便往楼上冲去。打了周玉霞那么多年,他清楚她体力几许,哪怕拿了刀在手上,也是个纸糊的老虎。
    周玉霞确实不会打架,人还没靠近,就闷头闷脑地砍去,一下就被架开。吴观荣的小刀灵活,已经划拉开她肩膀,还好穿的是羽绒服,没伤到皮肉。
    喻慕琛冲上来,板凳扫向吴观荣的后脑勺,一下把他打得侧摔在地。他顾不上痛,爬起来就跑,周玉霞一跃而上,终于有一刀砍在他的背上。
    虽然被他逃脱,砍得不深,但她体验到刀锋钻进皮肉的感觉,太痛快了。今晚剁人一刀,就算把本要回来,剁两刀就算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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