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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3-06-28 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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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文卿挂断电话后首先想到得把魏凯芳接过来。等明天天亮,喻校长被抓的消息传开,海园又要变成另一个是非之地了。
    但他不敢在半夜离开别苑,只好打电话给姚婧。
    早上姚婧才告诉他,黄惠南的肝部穿刺结果出来了。二零一四年的第一个月,大家都很倒霉。确认是癌症,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还在早期。她心痛又着急,恨不得马上把黄慧南带去美国。
    喻文卿才安抚了她,让她稍安勿躁,先听听权威医生的建议。虽然国内医疗理念技术比不上先进国家,但是知名主刀医生手上都有非常多的案例经验。了解更多后,再决定是哪种治疗方案。
    姚婧缓下心来:“我好慌,我觉得自己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有麦克,但是家人出事,还是本能地想依靠喻文卿。就像现在,支撑喻文卿三十三年来的家庭马上要散架,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姚婧。就算不是夫妻,他们也是相伴二十余年的兄妹。
    姚婧自然要问原因。
    “爸也过来吧,”喻文卿说,“校长出事了。”
    这两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今天终于找到答案。喻慕琛不是不爱周玉霞,不是不愧对许开泰,而是无法抛下他和魏凯芳。
    原来创业十年得到的一切,建立在许多人痛苦乃至付出生命的基础之上。曾经对父亲的不屑,全变成了对自己的不屑。喻文卿苦笑,我有什么资格,说他不为我着想。
    三个人来得很快,喻文卿看母亲惨白的脸色,心生不忍,过去抱她。魏凯芳心惊胆颤:“文卿,你不要吓我,你爸怎么啦?”
    “他杀了吴观荣。”
    魏凯芳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又别过脸去擦掉:“妙妙那封信一出来,我就知道你爸过不去这一关。”
    姚本源问:“校长怎么找到他的?”
    “霞姨找到的。”喻文卿不想隐瞒,“在C市良山一栋废弃的砖房里。”
    姚本源叹口气。姚婧还不懂:“谁都联系不上霞姨,校长怎么和她联系上的?”
    这话一出,魏凯芳的脸色更白了。好一会儿,她脸上才扯开一个笑容:“你们都知道?”
    荒谬得很,她突然间就不为丈夫心疼了,她心疼自己这么多年的夜不能寐。
    当年的车祸她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只是在喻慕琛让她找弟弟筹80万的时候觉得不解,和小许关系再好,也不能把责任都担自己身上呀。
    这才知道内情。震惊又心寒,自己怎么嫁了这样一个为了前程可以无所不干的男人?起了离婚的念头,还是放下了。木已成舟,儿子的事业也有了起色,更需要他们的帮助。想要日子继续,当中的种种细节就不能深想。
    现在幡然醒悟,喻慕琛怕是因为奸/情被许开泰知道,怕他闹大,阻挠自己升任校长,才借柳申明的事设下这个圈套让他钻。
    自己挑的男人果真有本事,一箭双雕,不,三雕,还有她这个被玩弄于鼓掌,必要的时候出来充当脸面的蠢女人。
    她假装去拍大衣衣袖上的浮灰:“既是他心甘情愿的,那我回家了。”
    “妈,你在我这儿呆着。”喻文卿说,“事情很多,我没办法两头跑。”
    魏凯芳冷笑:“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能看得下去周文菲那张脸?”
    “这件事和妙妙没关系。”
    “没关系?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为这对母女入了魔,抛妻弃子,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
    “好了。”姚婧也很震惊,但是喻文卿要处理的事够多了,她要陪着黄慧南,也帮不上太多,“芳姨,没人放心你一个人住在海园,要不,你自己挑,住文卿这里,还是畅园。”
    喻文卿摇头:“畅园也不行。”
    姚婧知道意思:“那就搬去公馆。”
    从来都看不顺眼的儿媳,这回终于看顺眼了。魏凯芳站在门口,马上要走。
    喻文卿说:“帮我看好她。”
    姚婧走几步,又转过身来:“文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很多事情该怎样就怎样。”她也看到了父亲的不安,“有什么风暴我们一起受,不需要你力挽狂澜。”
    书房里,只剩喻文卿和姚本源。
    好久后,喻文卿才说:“校长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爸,你把公司的事交代一下,和姚婧还有妈妈一起走。”
    姚本源摇摇头:“调查组下个星期就要进驻公司了。护照早就被收上去了。”
    “我来想办法。”
    “广群可以走,他只是个秘书,但校长……他保不了我,我也不是每件事都是他的授意下做的。”
    喻慕琛倒台,无论谁继任新校长,都会迅速地和他们做切割,维护自身乃至S大领导层的形象。形象即利益。
    “可是姚婧妈要动手术,她需要你的照顾。”
    姚本源答非所问:“我做过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也劝过校长要和玉霞保持距离,不然事情暴露后大家都很难看,当过兵的人他认死理,这样才把小许调到后勤去。我也理解后来校长对小许的提防心,毕竟人是开过枪的,人命在他们手上,没那么忌惮,……,哎,算了,要是没有柳申明这个恶徒就好了。”
    “小许的死,我也是事后才知情。比起这件事,我更后悔当初喻校长说要认妙妙做干女儿拦了一下,我想时日长久,回报不在一时一刻,先彻底度过危机再说。”
    “至于其他的,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罪不至死,不需要逃,更不需要老喻来替我承担。要退休了才去吃牢饭,也不怎么吃亏,出来后就一身轻松了。”
    他看向女婿:“文卿,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只是个外父……”
    “爸,你别这样。”喻文卿摇头。
    “要是觉得过去这二十多年姚家待你不薄的话,你就好好听着,”姚本源想了想,“我和阿南商量过,她的病能治就治,不能治早早走了也行,不要折磨自己,也折磨孩子。她走了,我坐牢去了,我们阿婧……”
    他突然捂着眼睛,喻文卿不忍去看,也垂下了头。
    姚本源深吸两口气再开口,声音还是哽咽了:“她的个性就那样,稀里糊涂又争强好胜,但你也知道的,她很开朗也很真诚,一点心眼没有。当时你们签分居协议,我和她妈怕她吃亏,找律师来写,她嫌我们啰嗦,嚷着喊着,我就不信喻文卿会不给我和我女儿钱花!”
    他模仿女儿大咧咧的神情口吻,喻文卿笑笑:“爸,你放心,该给姚婧的,我一分都不少。”
    姚本源说:“我不是这意思,我说的是——她很信任你。我不管你们离不离婚,你都得管着她、护着她。”
    “好的。”
    “要是有人欺负她,你得为她出头。她要是干傻事,抽耳刮子都得把她抽醒。”
    “我会的。”
    “那个外国人……”
    “麦克对她很好。”
    “我不喜欢外国人。我女儿已经够桀骜不驯了,她需要一个稳重踏实的伴侣,不是成天嚷嚷着不结婚的。”姚本源说,“她圈子里乱七八糟的朋友太多,你要留心看着,免得她遇人不淑。”
    “好的。”喻文卿一一答应。
    说完这些,姚本源找不到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翁婿俩对看好一会儿,他再讷讷说:“要不,你找点关系,把我和你爸关在一起,这样好打发时间。”
    没想就这么平常的一句话,让他这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女婿崩溃了,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只不过是喻文卿发现,一夜之间,他成了三个家庭所有人的依靠。不是压力太大,而是哀伤。七零八落的家庭、面目全非的爱恨,仅是活在人世间,就已经让他觉得哀伤。
    为了他喻文卿一个人,这样的牺牲到底值不值?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为了大家的明天,他还什么都不能放下。
    姚本源安慰他:“以后要辛苦你了。照顾好她们。别的事情没那么重要,别人的眼光也没那么重要。”
    “我明白。”
    “那我先回去了,阿南会担心。她和玉霞是姐妹,当年的事没和她说。”
    姚本源走了。喻文卿站在窗前,又是一个看着别苑的院墙一点点亮起来的早晨。胡伟留在C市,李广群赶回来,和他详细说了经过,说两人的伤势都无大碍,已经送去医院。他和大伟都做了笔录。
    李广群决定要走,走之前,说了一件事,“玉霞说,开泰那晚回了趟家,但她不在家,文件应该给菲菲了。菲菲没有给她。”
    喻文卿忽然想起在海园家中放了六年的玻璃瓶,想起许妙郑重其事交代时蹙着的小眉头,“这是我给爸爸的,你不可以丢,也不可以拆开看。”
    他怔怔看着李广群,明白过来的这一刹那,脑子里什么事也抓不起来。
    李广群问道:“文卿,怎么啦?”他以为还是在为校长担心,“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争取判个无期,过几年减刑,或是保外就医出来……”
    “我知道,”喻文卿点头,“我知道。”
    他转身上楼,卧房里窗帘还未拉开。
    黑暗中,喻青琰和周文菲脸对脸依偎在一起,睡得香甜。他静静看着这两张天使般的脸孔。一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天真烂漫,一张什么都知道依然纯真如初。殊途同归。
    过去他认为,触碰一个人的伤痕是最好的了解方式,现在发现,侵略得太深,那些感知到的伤痕,最后全都会变成自己的。
    然后到今天,他仍觉得周文菲是再亲近也无法探索出全部真相的那类人。
    他只是孤岛,她是森林。
    就好像这一次全世界都知道了,她没有崩溃痛哭,也没有压抑害怕,只是敏感不安多了很多。过去他打电话她从不偷听,现在装有事,“盘旋”在他周围不肯离去。昨晚就是。哄着说一定不离开,才吃安眠药睡下。
    林医生说,正常人在遭遇网络霸凌后都很难在短时间内稳定情绪,对她这样的精神病人来说,已经算是比较轻的“后遗症”。
    可程度再轻,喻文卿也不敢掉以轻心,减药的安排再被搁置。
    周文菲懒懒地转过身子,睁开眼看他沉默地坐在身边,下意识地不安:“怎么啦,文卿?”
    “找你要些东西。”
    “什么东西?”
    “你那些星星纸鹤。”第二天喻文卿让人买了个大玻璃瓶回来,周文菲把它们装进去。后来就没看见了,不知她收去了哪里。
    “不给,都说了是我给爸爸的。”周文菲垂下眼,右手揪着左边衣袖的袖口。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你不用担心,吴观荣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来抢。”
    “他死了?”周文菲不敢置信。
    喻文卿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你妈和我爸一起杀了他。”
    周文菲眼珠到处转转,确认不是做梦。她想控制情绪,然而控制微表情的面部神经还是不听她的话,慢慢地纠结在一起。
    她哭出声来,又怕哭声会吵醒喻青琰,双手紧紧捂着嘴。
    喻文卿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她颤抖着问:“你不是拜托李秘书去照看她了吗?她怎么会去杀人?”再问,“我妈会被判死刑,还是无期?”
    “不会。她有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什么时候的事?”周文菲想起汪明怡发给她的那张照片,那会周玉霞就应该是病发住院了。她的心里完全乱了套,不是,有爪子在狠狠挠,挠得好难受,想直接用手拽出来。
    “我要去见她。”
    自网上发信后,一直联系不到周玉霞,周文菲也心慌过。可喻文卿说,正是因为无法面对才会避而不见。她想了想,她不要去求周玉霞的谅解,该是周玉霞想清楚后来找她,怎样也该说一句“对不起,女儿”吧。
    谁让她是母亲?
    有时候周文菲谁都不恨,她对自己能从外界得到的爱和关心本就没什么期待。他们憎她、骂她,都没关系。可她对周玉霞有一种身为女儿的天然要求,觉得她应该、必须接纳自己,哪怕是错了的事。
    喻文卿都能接纳被性/侵的她,姚婧都能接纳抢喻文卿的她,周玉霞却做不到接纳她的感情选择?
    她只是被教育得不要轻易发脾气,但心底何止是对母亲的失望?她愤怒她的不由分说,憎恨她的糊涂和软弱。
    事情捅得全天下皆知,好了,像是再一次站到大雨中,完成一直未完成的事——我就这个样子,你到底要不要我?
    她困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想周玉霞会去杀人啊。
    喻文卿将她挥舞的双手摁在腋下:“你见不到她,她现在警方的监控下住院,伤不是很严重,出院后要被羁押。只有律师能见她。你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律师给她辩护,无罪释放的可能性很大。”
    好几分钟后,周文菲才从快溺毙的海水里探出头来,想起其他事:“校长也被抓走了?他也能被无罪释放吗?”
    喻文卿不知道该如何说,他脸上的神色告诉周文菲,是喻校长下的手。她伤心又很茫然:“他为什么要去杀……那个人?”
    “因为他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喻文卿嘴中苦涩,不愿意多说,“我要看玻璃瓶里的东西。”
    今天的事有点骇人,周文菲终于点了点头:“在衣帽室的柜子里。”
    喻文卿拿过来,所有纸鹤和星星都倒在地上,全都要拆开,又不能假手他人,怕是要拆一天。
    周文菲说:“星星不用拆,是纸鹤,你看纸鹤的底部,尖的是,平的不是。”
    他笑了,谁说他的女孩是个唯命是从的家伙,从小就不知道有多机灵。尖纸鹤一个个挑出来,总共十四个,还有一个用叠星星的纸包起来的U盘。
    一一打开,果然是当年柳申明写的检举材料。一份指控云声的技术抄袭,一份针对S大宿舍楼翻新工程招标程序是否公正公开的质询。
    “为什么要藏这个?许叔让你给谁?”
    “给妈妈。”
    “为什么没给?”
    “给过了,她没要,后来房子卖了要回C市,我整理东西翻出来的。”
    喻文卿盯着她。周文菲垂下头,一点点交代:“里面还有一张纸是爸爸写的。”
    “写什么?”
    “让妈妈把这个拿去给校长,他会离婚的。”
    “因为这个,你就不想给霞姨了?”
    “嗯。”
    那两年里,相敬如宾的校长夫妻也吵了几次架。魏凯芳总是指责丈夫,当个副校长又怎样?儿子的公司帮不上一点忙,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
    许妙不想手上的文件成为导/火/索。要是喻校长离婚了,喻哥哥跟着魏阿姨离开海园,那她以后不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喻文卿啼笑皆非:“你也不想想我那时多大了?他们离不离婚,关我屁事。”
    他粗略地浏览柳申明写的那份指控。周文菲忐忑地问:“如果被人知道了,要不要赔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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