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汉已是四月底,早就来不及再修改那草率的毕业论文。
然而江天晓顺利拿到了毕业证。毕业典礼上他见到了黄奶奶,其实上次见黄奶奶也不过是去年十月,可再次见面,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江天晓,”黄奶奶仍是凶巴巴的,冷声说:“你看看你那论文写成什么样子!”
“我……”江天晓低下头:“对不起,黄老师。”
黄奶奶“哼”了一声,又说:“也就是于老师提前帮你打点过,要不然你能这么爽快地毕业?江天晓,以后上了社会,于老师不能处处帮你,你自己要努力一些!”
“他,他什么时候帮我……”
“还不就是今年三月的时候?怎么,你不知道吗?”
江天晓的心沉下去,今年三月……是,于朗已经魂飞魄散,他在做什么梦?
“……谢谢您。”江天晓弯腰,对黄奶奶鞠了一躬。
六月,江天晓毕业。
离校前一天他和沈哲、老大吃了散伙饭,就在学校外的烧烤摊上。这时候武汉已经很热了,夏夜的烧烤摊格外热闹。
“哎,你真要回老家啊?”老大举起酒杯和沈哲碰了一下,问沈哲。
“嗯,家里一直催,”沈哲耸肩:“回去吧,大不了待段时间再出来呗。”
“你呢?”老大问江天晓。
“我……先留武汉吧。”
“嘿,行啊,那咱俩离得近,回头你有空就来长沙玩啊,记得找我!”老大豪爽道。
“嗯,好。”
三人不停碰杯,挥汗如雨。
到后来老大和沈哲都喝醉了,笑嘻嘻地吐槽对方游戏打得烂。江天晓默然看着他们,忽然发现,对他们,他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自卑和不适。
甚至对于武汉这个城市,他已不再陌生,不再厌恶。
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他获得过最好的爱,最快乐的生活。
也因此,他选择留下。
是于朗改变了他,一刀一刀把他的生命打磨成另一番模样。然而现在于朗却不见了——消失了。彻底地。
从乌鲁木齐回来后江天晓过得如在梦中,于朗魂飞魄散归于天地。江天晓便总是忍不住地想,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呢?理智告诉他于朗已经不存在了,可雨点落在脸上,晚风拂过手臂,夕阳的余晖落在身上,他都会有一瞬间的失神,想,于朗这是你吗?
会不会有一天他走在路上,人群之中,于朗的脸一闪而过?
或者某天他回家——就是于朗的那套房子——之后,惊讶地发现门口多了一双鞋,一抬头,就见于朗正坐在沙发看书?
不。不会的。
江天晓形容不出现在的感觉。可能这就是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江天晓艰难地扶着醉醺醺的老大和沈哲往宿舍走,这会儿是毕业季,往日里总是凶神恶煞的宿管阿姨竟也默许了学生的晚归。回宿舍的路上,江天晓见到不少三五成群的毕业生,有些甚至还穿着学士服,勾肩搭背,高声笑闹着。
“哎!”老大打了个酒嗝:“今朝有酒今朝醉……”
沈哲口齿不清地笑骂:“神经病啊!”
老大也笑嘻嘻地:“要不咱……明天再去……玩吧……就上次那个,那个酒吧,明天有乐队去……”
江天晓脚步一顿。
他倏然想起那个春日的夜晚,他喝得微醺,然后在宿舍楼下见到了正在等他的于朗。于朗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天他等了多久呢?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于朗就已经放弃找回他的非毒了?
江天晓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说不出话来,只拽着沈哲和老大一步步向宿舍走去。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宿舍,也再也不会有人在这里等他。
“onenightin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城门还不开……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
夜跑的大妈从后方经过江天晓他们,手机里公放着的竟是那首《北京一夜》。
这一刻夜风习习,路灯下的影子摇摇晃晃,草木繁盛,皓月当空。这初夏的夜晚是一生中难得的良辰美景。
而他再也无法与于朗共享。良人永远不会回来。
终于看见了宿舍楼,江天晓深吸一口气,一手架着老大一手拽着沈哲,像前方走去。
宿舍楼门口乱糟糟的,堆满毕业生留下的杂物和纸箱。宿管阿姨抱怨道:“哎呦你们这些毕业生啊!又疯到这么晚!”江天晓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低头拉着沈哲和老大走上楼梯,走进宿舍楼大门。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进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江天晓。”
江天晓愣了好几秒,手一松,沈哲和老大稀里糊涂、连滚带爬地向前走了。
江天晓回头,只见宿舍门口的桂树下,站着一个人。
他一动不动看着那人,那人也看着他。
良久,于朗走上前来,温暖的手心在江天晓脸颊上抚了抚,轻声叹道:“怎么哭了?”
“你,没死?”江天晓一把抓住于朗的手腕。
“对,”于朗终于抱住江天晓:“我回来了。”
后来,于朗设下一个识心阵。
江天晓在阵中看见了于朗的记忆。
在奇台的那天晚上,当门主拽着龙克逃出仓库时,于朗正处在魂飞魄散的边缘。他蜷缩在仓库冰冷的角落里,几乎已失去意识。
可就在这时兜里的玉簪掉了出来。
那玉簪一改平日的古朴陈旧,竟散发出清亮的白色光芒。于朗眼前一晃,便发现自己已不在仓库里了。
眼前是一间破旧的茅屋,茅屋外的荒草已高至膝盖。
古装打扮的许天霸从屋里走出来。
“于朗,”许天霸说:“你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于朗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哑声问:“这是哪?”
“这是柳州,”许天霸走上前来,扭头看向身后的茅屋:“这是我的家。”
“……你不是福州人吗?”
“骗你的,”许天霸摇摇头:“其实我也不叫许天霸,我叫许芸。不过,如果史书把我记载下来,那么我应当被记为……陈许氏。”
于朗无法置信:“你和陈白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夫君,”许天霸扬起脸笑了一下:“你没想到吧……他去永川做官的前一年我们才成婚,然后他就走了,没过多久寄来一封休书,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休了……再后来他和你在一起,去了京城。”
“他带着你的魄一路西行,我也启程去找他,就这么一路找到了西宁,然后我,见到了他。”
许天霸凄然一笑:“都说患难见真情,陈白对我的确是毫无情意的,那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见到我,只说了句,芸儿委屈你了,然后就死了。我父亲是巫医,你看,怎么这么多巧合……我会一些巫术,便取了陈白一魂,又拿走你的那一魄。再然后,我染了瘟疫,死后成鬼,被你收在玉簪里。”
于朗看着许天霸,很久很久,才说:“那时我不知道他已经成亲。”
“无所谓了,”许天霸轻飘飘道:“我也折磨了你这么多年……其实我知道你无辜,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那一生过得太苦。于朗,今天,我们就有个了断吧。”
说完,许天霸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于朗的额头中央。
于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昏了过去。
“所以她把你的那一魄……还给你了?”江天晓愣愣地问。
“对,”于朗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的生命从被陈白取走非毒的那一刻,继续开始了。”
“……那,她呢?”
“她带着陈白的残魂,消散了。”
江天晓终于后知后觉地想通了这件事,在武威于朗给他下灵的时候,许天霸让他看见了她和陈白在一起生活的情景;后来于朗昏迷的那天晚上,他做梦看见于朗将许天霸的魂魄收进玉簪的那一幕,想必也是许天霸故意让他看到的。
原来许天霸暗示过他,只不过他没懂。
竟然是这样。
于朗、陈白、许天霸三个人的相互报复和折磨,近乎于一个死结,而他的出现,让于朗最终放弃寻回非毒,却也让许天霸最终放弃折磨于朗。
“那……你现在,就和……正常人一样了?”江天晓问。
眼前的于朗穿一件笔挺衬衣,妥帖的西裤衬得他又高又挺拔。于朗露出一个笑容,双目盈盈看着江天晓,回答道:“是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变老。行不行?”
“行。”江天晓用力回答。
窗外绿树荫荫,阳光明亮,昨夜下过雨,此时地面微微润湿。这一生痛苦很多,孤独很多,悔恨很多。但活着本身已是理想的一部分,活下去,总会得到幸福,良人总会回来。
【全文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更新于 2023-06-24 06:53
A+
A-